早春的天色有些陰晦,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卻依然未見太陽的蹤跡,倒是一陣陣料峭的微風帶著寒意不時飄過,把人吹得渾身涼涼的。許是因為這天氣的緣故,原本熱鬧的街市倒是少有的顯得十分冷清,有時候出來幾個行人,也都似趕趁一般,匆匆一過。
可此時景行坊張家二房的宅子里面,卻是另外一番景象,三個蒼頭和一個丫鬟正圍在一座院子里面來回踱步,渾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看他們的樣子,應該已然在那里聚了不短的時間,個個額頭冒汗。在這樣的天氣之下,這般情狀實在罕見。
更奇的是,眾人雖然人人表情焦慮不已,但卻無一例外地緊閉著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目光不住地向前面那扇緊閉的大門瞥去,以至于院子里雖然人影憧憧,往來反復,卻是寂靜無比。眾人耳中所能聽見的,唯有“沙沙”的腳步聲而已。
偶爾,幾個人的目光相碰,也不過相視搖頭而已,大家都在想著但又絕不敢問出一個問題:五郎這是怎么了?都已經好幾天沒有出門,莫不是又在想著什么擺弄人的新方法?要知道,平日里,五郎幾乎是把家當客棧,卻把外面那些風月場所當家的,幾天時間以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實在令人莫測高深。
就在此時,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來,一下子打破了整個場面的寂靜。四人立即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都定住了身子,只是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那扇房門。
果然,那房門漸漸裂開,一個二十歲上下青年的面容漸漸浮現在眾人的眼前。
這個青年長相十分儒雅,星眉朗目,面如冠玉,倒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面孔。兼之他身材挺拔,給人一種氣宇軒昂的感覺。只是他的眼神卻有點怯生生的,和他那俊逸的風姿有些格格不入。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身的衣著。
只見頭戴一頂折上巾,身著一身窄袖圓領的袍衫,上面繡著白云飛鳥,腰上系著一根赤絳,腳上穿一雙烏皮六合靴。
這一身打扮本自然沒什么不妥,因為這恰是當今天下頗為流行的裝束,可穿在這青年身上,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令人見了哭笑不得。
原來,這青年的頭上的折上巾戴得半歪不正,而且兩只軟腳一只懸在身前,另一只卻懸在背后,忒也扎眼。他腰間的那根絳子也系得太低,愣愣地扎在肚臍往下兩寸之地,而且那絳子上原本應該懸掛的幾塊佩玉也沒有系上,看起來禿禿的,實在令人難受。
而最為難看的是,很明顯的,他系那赤絳之前根本沒有理好上袍,又系得太緊,一身嶄新的絲質外袍竟如皺得像老人家滄桑的面龐一般!
這樣一身混亂得一塌糊涂的衣服和他俊美的形貌倒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般人見了,自然而然要想到“沐猴而冠”這個詞。只不過,眼前這只猴兒,是一只美猴王而已。
但場中的幾個人卻似并不覺得好笑,至少從他們嚴肅的表情來看,是如此。經過短暫的靜默之后,幾個人同時躬身喊道:“五郎!”
那青年一聽這整齊劃一的聲音,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隨即才慢慢恢復了正常。那表情就像是剛確定了這幾個人喊的,正是他自己一般。
“你,進來,我有話要問你!”年輕的聲音還算渾厚,只是底氣卻明顯有些不足,他略一猶豫,指了指那幾個下人中那個年紀最小的說道。
院子里的幾個人不禁愕然:“五郎莫非是中邪了?若在平常,他怎么可能這樣說話?”
那個被點到名的小廝一臉的惴惴,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在同伴同情的目光護送之下,顫巍巍地走了進去。
到了房內,那小廝又是一愕,原來那青年正歪歪斜斜地坐在席子上,一雙眸子正四處脧巡,似乎對自己的這個屋子頗為陌生一般。而他坐地的姿勢居然并不是跪坐,而是屁股點地坐著的,而且盡管他眼神里尚有幾分怯懦,但掛起了二郎腿,還輕輕地晃悠開了!
如果他的衣著只是別扭的話,他這坐姿絕對堪稱賴歹了。作為一個世家公子,這般儀態若是被長輩窺見,真不知又要耗去老人家多少口舌。
那小廝卻不敢有任何表示,就連表情都不敢稍變。
“果然這些家伙都怕我,”青年俊眉微微舒展開來:“沒有想到怕成這樣!想不到我張文也有讓人怕的一天,嘿嘿!”
偷笑兩聲,這個叫做張文的年輕人眉宇舒展了不少。
“以后你們都不必守著了,我沒事!”雖然心下得意無比,張文的的開場白卻異乎尋常的平淡。隨即,他話題一轉,又說道:“叫你進來,沒其他的,就想玩個游戲!”
“游戲!”那小廝的表情變得異常難看,苦澀之情,一見可知。可以看出,以往他也曾經和“張文”玩過游戲,但那些都是痛苦的回憶。
“怎么,有問題嗎?”張文試探著問道。
那小廝身子一震,腳下一軟,忽地跪倒在地,顫聲說道:“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張文一愕,不由暗忖道:“看來我身體的前任主人對他這些下人夠兇的,不過是一句普通的反問,就把他們嚇成這樣!”
張文選這小廝來套話,其實并非盲目。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這個小廝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次數最多,想來應該是“自己”的隨使小廝了。加上他年紀最小,套起話來應該也最容易。
看著這小廝跪在地上的可憐樣子,張文不由想起自己前世被鄰居家的小孩欺負,被小學蘿莉同桌欺負、被班上最矮最瘦的“小黑豆”欺負,乃至被班主任家的小狗欺負的情形,他心中同情之心頓起:哎,都是苦命人哪!
“起來說話吧!”
張文盡量把自己的語調放得平和一些,生怕嚇壞了這膽小如鼠的小家伙。說起來,共同的過往造就了共同的心聲,相逢何必曾相識嘛。
這小廝聽見這聲音,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殺豬也似的連稱“不敢!”
張文被他吵得一陣煩膩,雖然是下人,可總該有點為人的尊嚴吧!我靠,比我還膽小多了,是不是男人哪?
“他媽的給我起來,老子最煩人跪著嚎了!”張文終于在沉默中爆發。
隨即,張文但覺眼前青光一晃,那小廝已然筆挺筆挺地站著了。而且,他似乎也沒有那么驚懼了。
張文不由暗忖:“真是他媽驢脾氣,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看來,以后還真他媽不能和他們好好說話了。”
“這個游戲叫做真心話大冒險。目的呢,就是測試一下你的忠心,看看你有沒有撒謊的惡習。玩法很簡單,就是我問問題,你一一作答,答得好有賞,一旦答得不好,嘿嘿——”
根據以往被欺負的經驗,張文知道,“嘿嘿”兩個字的震懾力是遠比“揍你”“罰你”之類的要強得多。原因無他,人對于未知的事物總是有一種恐懼感的,“嘿嘿”二字,代表是就是尚未可知的懲罰。第一次對被人施以“嘿嘿”,張文有些飄飄然,對這陌生的世界的恐懼頓時減輕不少。
“是!”那小廝的聲音期期艾艾的。
“那好,我的第一個問題,你叫什么名——”
“啊!”話音未落,那小廝失聲說道:“小人是五郎身邊隨使的,五郎竟是不識得小人了嗎?”
“回答錯誤!”張文惡狠狠地說道:“我只想要最正確的答案,但你卻給我廢話,記罰一次!”
那小廝臉上頓時滿是苦澀,輕輕嘀咕道:“其實,小人本想說,小人名喚張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