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什么?”林秀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匪夷所思的整人辦法。按說,這法子用在小孩子身上是很管用的,但他忽然發現,用在大人身上,倒是更加好使。正在眉飛色舞,一聽張文“不過”二字,心下一凜。
“不過,咱們應該想辦法弄點蒙汗藥來,否則,劉符度能聽話地躺著任由我們潑水嗎?”他心下卻有些忐忑,不知道這時代有沒有蒙汗藥這種東西。
旁邊一直沉吟的張二一聽,“哈哈”大笑:“五郎,難道你忘記小人是做什么的嗎?”
張文正要反問,轉念一想,這可不能問,一問就露餡。不過,既然這個張二這樣得意,對于配藥一道應該是內行得很了。
“額,差點忘記你了!這蒙汗藥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末了,張文又故意加了一句:“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張二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直響:“五郎說哪里話,我們兄弟隨著你辦了這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哪一次出過問題。小人配的藥,何曾出過一絲差錯,你望安就是!”
張文被他“驚天動地的大事”幾個字嗆了一下,翻了下白眼。同時,他不由忖道:“看來這張家兄弟也是有一技之長的,老二會配藥,不知道老大會做什么?”
“唔,那就好!”張文點點頭:“我看天色還早,不如咱們先回去準備一下,入夜之后再行動,如何?”
林秀卻“哈哈”大笑,道:“不如咱們隨便找個地方去吃一頓,難得今天五哥你給面子,小弟請客如何?這溢香酒樓我請不起,一般的小酒肆,我還是去得起的。就怕五哥你這樣的身份,不慣在喧鬧之中吃那沒魚沒肉的菜。”
張文心中也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欣喜:“說什么屁話,這就走吧!”說著,伸手搭在林秀的肩膀上,向前行去。
幾個人剛剛消失在大路的盡頭,一個水綠色的倩影如蝴蝶一般,翩翩地從遠處飄了過來。
到了溢香酒樓的樓下,少女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樓上靠窗的那個位置瞥去。
“那個死騙子不在!”少女口中輕輕地念了一聲,心下卻不由自主地涌起淡淡的失望。
“那個人”就是個十足的登徒子,每次她去抓藥,總看見他在上面守著,哪里有那樣巧的!而這次,他終于是忍不住出手了,這種“英雄救美”大戲用來騙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片子還可以,騙老娘——
不可否認的是,“那個人”實在有吸引女孩子的本錢。不論是出身、長相還是舉止風度,都是女兒家心中理想的對象。窈娘到底沒有經歷過情事,自然也免不得對“那個人”生出一些她自己都未必知道的好感。
正在走神間,忽聽一聲“駕!”,斜刺里很突兀到地駛出一輛馬車來。那車夫顯然是跋扈慣了的,根本無視周遭的一切,那車子就像旋風一般,一掃而過。
窈娘想要閃避,卻哪里來得及。身子往邊上一躲,急切間閃過了要害,但還是被刮了一下,重心不穩,一下子被撞到了路邊。好在旁邊正好有一堵墻,窈娘連忙伸手,“啪”的一下,整個身子的重心都壓在那只小手上!雖然手上一陣麻木,總算是穩住了身子。
“沒長眼睛嗎?怎么駕車的?”窈娘大怒,一句斥責沖口而出。
但她話音未落,頓時便有些后悔了,因為她很快看清了眼前是一輛輅車。
這輅車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至少要五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而且,即使是五品以上官員,輅車平時也都是存放在司仆寺里的,只有到了特殊日子的時候才拿出來乘坐。
而且這還是象輅!馬車的外圍,青里夾雜著淺紅色,朱紅色的車幔。車門旁邊的幰旗之上,懸著九條旒子。九旒,便是一品的標志!
這是一品官員坐的輅車!而當今朝廷之中,一品的,也就只有王了。也就是說,這車里面的那廝,起碼是一個郡王!
果然,輅車剛剛越過窈娘的身子,立即有十數騎騎從后面緊跟了上來。這些馬兒每騎都極為矯健,馬上騎士也無一不是搖桿挺直,眼神銳利地四處巡視。給人的感覺就是,不拘是誰,只要稍有威脅輅車內之人的舉動,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將之擊斃。
這便是車里那人的扈從了。能有這么多悍騎隨扈的,宗室在王爵之中,也并不多見。
“沒有聽見!沒有聽見!”窈娘默默地念叨著,此時的她一肚子的怨氣早不翼而飛,唯一巴望的就是早早過了這關,莫要節外生枝。
可現實往往不遂人意,這輅車卻偏偏停了下來。車夫回過頭來,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這是誰的車子,就敢渾罵,不怕——”
一眼乜見窈娘的樣子,車夫喉嚨里“咕嚕”一聲,吞下一口口水,再也說不上話來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隨意一撞,竟然撞上了這樣一個如花嬌艾。這樣貌,這身段,真是——
“怎么回事?”車內忽然傳來一個懶懶的聲音。這聲音雖然不大,卻帶著一種難得的威嚴。很顯然,這車內之人是個長期養尊處優的。唯有如此,才能在一言一行之中融入威嚴氣度。
“啟稟大王,車子過街的時候,被一個莽撞的小娘子撞了一下!”
“我撞了車?!”窈娘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那龐大的車子,再低頭看看自己柳枝一樣的身材,一陣無言。連這種話都能說出口,可見這人平日是怎樣的無恥了。
窈娘正要發作,忽地一眼看見自己手上拿著的那包藥材,心中的無名火頓時熄得干干凈凈:“窈娘啊窈娘,夫人還在等著吃藥呢,千萬要忍住!”當下,她便對著那輅車斂衽道:“妾本是無心,冒犯了大王,還請見諒!”
“哦!”許是窈娘的聲音太過悅耳了,車幔一動,從里面探出一顆頭來。
窈娘低著頭,雖然還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卻能用余光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深切注視,她連忙屏住呼吸,把頭垂得更低了。
“你抬起頭來!”過了一會子,那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窈娘心下一凜,只有硬著頭皮抬起頭來,心下卻把那個車夫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個遍。
眼前是一個微胖的男子,雙目起先有些無神,面色有點蒼白,顯然是酒色過度之兆。他的神色倒還算和煦,給人一種隨和之感。
待得看清了窈娘的面容,那雙死水一般的眸子里面立即就煥發出了勃然生機,死死地盯住窈娘,再也不肯放開一分了。
窈娘也偷偷地打量了這人一眼。只見他頭戴袞冕,青色的珠子水瀉一般垂下,隨著他的頭輕輕晃動,珠子不停地發出清脆的碎玉相擊之聲。
忽地,那男子回過頭去,向那車夫喝道:“你這奴才好不大膽,明明是你自己撞到了小娘子,卻反咬一口,莫不是要陷孤王于不義嗎?”
那車夫大駭,連忙跳下車來,“噗通”一聲跪倒,口中不住顫聲說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窈娘非但沒有一絲的歡欣雀躍,她的心卻反而沉了下去。這莫名其妙的大王若是對自己疾言厲色也罷了,最多不過是忍氣吞聲,任她訓斥一番便了,就當被犬吠聒噪一陣。可對方既然向自己示好,他的意圖就昭然若揭了,今天這一關,未必容易過去。
“小娘子,孤便是魏王,下人無狀,千萬不要見怪才是!”回過頭來,武承嗣臉上的厲芒頓時收斂得沒有一絲蹤跡,甚至還隱隱浮現一絲笑容。
唔,魏王?魏王可不就是武承嗣嗎?太子的主要競爭者之一,當今天子最大的侄兒武承嗣!
“妾不敢!”窈娘低下頭去,雙目卻不住地轉了起來,但任她如何尋思,卻怎么也想不到脫身之策。在絕對的權勢面前,她一個弱女子,再是聰敏,都毫無用處。
“小娘子如何稱呼?你家中——”
一言未了,忽聽對面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那不是魏王嗎?”
武承嗣眉頭一皺,正要呵斥,但回頭一見來人,臉上立即堆起笑容。
“原來是來少府,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