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俊臣的眼皮也有些不受控制地跳了兩下。他這一輩子見過無數的這樣類似的條子,上面寫著類似不明不白的話。而以往的每一次,他都把條子上的話變成了殺人的刀,于是,他得到了屠夫的稱號。
而這一次,他再次敏感地意識到,又是一場屠殺就要拉開序幕了,而這一次他手中屠刀的第一個受害者,就是這個即將調任箕州刺史的劉思禮。
“怎么樣,來兄,這件東西,算得上厚禮了吧?”繼續陰陰一笑。
來俊臣并沒有回答,也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問道:“吉兄你這條子是從哪里來的,從張憬藏手中得到的嗎?據我說知,最近這些日子,張大師可一直在神都呆著,應該不至于跑到西京去的!”
吉頊笑道:“說來也是巧合……”便把事情的原委細說了一遍。
原來,張憬藏有個徒弟叫做曹遂,前不久忽然來到了西京長安,并到合宮縣衙報案,說道他前一天夜里在客棧里遭了賊,隨身物事被偷。但當吉頊問他到底丟了什么物事的時候,他卻是支支吾吾,勉強列了幾樣并不值錢的物事。
吉頊為官多年,眼神何等銳利,只一眼,他便看出這個曹遂所說的話不盡不實。要知道,在如今這個時代,百姓并沒有“有困難,找警察”之類的想法。丟了東西多半都會自認倒霉,只有所丟的物事實在貴重,才會找上官府。再加上這個曹遂說話的時候,眼神閃爍,顯然言不由衷,吉頊豈能看不出來!
只是,吉頊卻不動聲色,親自查案,終于抓到了那個小偷。不過,他卻沒有把找回來的那個包袱立即交還給曹遂,而是仔細搜查了一番,終于搜出了這張紙條。這是一張很尋常的紙條,卻被封在一本書封面的夾頁之中,若非吉頊早有懷疑,就算手中拿著這本書,也看不出其中的異狀。
吉頊得了這張紙條,自然是如獲至寶。以他的聰明,實在很容易聯想起這張紙條后面的一些故事。
來俊臣一聽還有一個叫做曹遂的人證,忙笑道:“如此說來,吉兄已經把那個曹遂擒住了?他現在何處?”
吉頊微笑道:“因事態緊急,我將那曹遂擒住之后,安排在了一個隱秘之處。來兄放心,那個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就是外面看護的人,也只知道里面關押著一個人,并不知道被關押者的真實身份,所以,他安全得很。我此次前來神都,因為事先沒有驚動本縣的縣尊和西京留守,也不宜大張旗鼓,所以也沒有把曹遂此人押送過來。不過,只要來兄你得到了陛下的允可全權處理此案,我自然會親自將人護送過來!”
來俊臣簡直肺都氣炸了,暗忖道:“狐貍尾巴果然露出來了!”
也難怪來俊臣生氣,以來俊臣的眼光來看吉頊的這番行徑,就好比他當過妓女,現在從良了,卻還想接客。然而,他又不愿自己拋頭露面,卻把來俊臣這個一直當妓女的放到門口去招徠嫖客,拉進來的生意兩人對半分。這倒也罷了,吉頊生怕來俊臣不把嫖客資源分給自己,還暗里地留了一手,把曹遂這個助興的藥物藏了起來,逼得來俊臣還不得不乖乖就范!
就算對上當今朝廷里最有權勢的官員,來俊臣也一直是占據上風。但這一次面對地位比他還稍遜的吉頊,他卻沒有絲毫優勢,從頭至今一直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他豈能甘心。不過,眼前的這場功勞對他而言,又實在很重要,他自然不可能錯過。
略略權衡,來俊臣推起勉強的笑意,道:“還是吉兄考慮得周全。那好,咱們就這么辦。不過,照我看來,將此事稟報給陛下,并取得她老人家的授權,那自然是重要的。不過,如今更為重要的還是控制住張憬藏和劉思禮兩個人,若是這兩個人離京了,事情就會變得麻煩。吉兄,就不多談了,我要連夜安排人手,前去將這兩個人擒住!”
吉頊“嘿嘿”笑著伸出手來,示意來俊臣坐下,道:“來兄不必著急,那劉思禮,早已被我的人控制住了,他現在已經是甕中之鱉,來兄盡可等明日得到了圣皇的允可之后,再去將他提走。而張憬藏,我的人已經在找他了,相信很快也會有結果的,一俟找到此人,我自然會將他交給來兄。”
說完,他臉上露出一絲赧色,向來俊臣道:“來兄,事態緊急,愚兄也來不及事先通知,就采取行動了,你不會怪罪吧?”
張易之聽得此言,恍然大悟,暗忖道:“怪不得林秀這家伙找我幫忙,原來劉思禮這家伙居然被跨省,唔,跨道了。這可有些麻煩,聽這兩個人的意思,劉思禮的升官,的確是有貓膩,如果這樣的話,我又怎么好幫他?再說,他這可是被吉頊和來俊臣兩大兇人盯上了,我插手進去,不是茅廁里打燈籠——找死嗎?”
來俊臣聽得此言,簡直就是憤怒了。吉頊這廝,一邊口口聲聲說什么這次進京不敢大張旗鼓,連曹遂都沒有力量押送過來,一邊卻有力量去控制一個四品大官的府邸,同時還派人抓捕其他人犯,人手何其充足!
更讓來俊臣氣憤的是,這神都畢竟是他來俊臣的地盤,不論如何,吉頊這個外地官兒想要在這里采取什么行動,總要事先知會一聲才是。而吉頊為了爭功,居然給他來個先斬后奏,事后還給他假惺惺地來一句:“你不會怪罪吧?”
怪罪?笑話!怪罪又怎么樣,怪罪了吉頊也不可能把屬于他的功勞交給來俊臣的!來俊臣對吉頊了解得很,他很確信自己的判斷。
“怎么會呢,大家都是為陛下盡忠,為朝廷辦事,何必分什么彼此!”來俊臣笑得無比的真誠。
于是,吉頊也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道:“既然來兄不怪罪,那就太好了,愚兄對咱們兄弟之間的這份情誼,還是很看重的。”
來俊臣故作大度地揮揮手,道:“吉兄,既然這事情你已經出手,小弟就沒有什么好憂心的了,畢竟你吉兄的辦事能力,是絕對信得過的。趁著吉兄難得光臨,小弟倒是有一些事情想要向你請教一下,還請務必直言相告才是!”
吉頊笑道:“請教不敢當,咱們一起參詳吧!”
來俊臣也不繼續客套,便說道:“最近,小弟看上了一個女子,可是,恰好魏王也看上了這個女子,你認為小弟應該如何處理此事呢?”
吉頊臉上的笑意曖昧起來,滿含深意地看了來俊臣一眼,笑道:“來兄,你這次復出,做事怎地變得瞻前顧后了,這可有些不像我以前認識的來兄了。”
“可是,那畢竟是魏王。”來俊臣很認真地說道。
“惟其因為是魏王,來兄才越發的不能妥協啊!”吉頊居然變得語重心長起來。也許他的血液里,就有一種覺察陰謀的基因,一提及陰謀之事,吉頊就變得興奮起來。他倏地站起身來,一邊負手踱步,一邊說道:“想必以來兄的耳目通靈,應該已經得知此次來兄的復出,應該和魏王有關吧?”
“啊!”張易之差點失聲喊出來,好在他立即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巴,總算是沒有發出聲響。驚訝,實在太令人驚訝了,沒有想到吉頊此人身在千里之外的西京,卻對神都的事情如此一目了然。
來俊臣也是一臉的震驚,怔怔地看著吉頊,竟然忘記了發問。
“看來兄的表情,愚兄的猜想應該是應驗了。”吉頊的森寒笑意再次浮出面龐,“來兄不必驚異,其實此事并不難猜。來兄前一次被削職之前,剛好審問過皇嗣謀反案,雖然最終沒有給皇嗣定罪,但有了這件事情,朝中偏向李家的那些人自然都對來兄你恨之入骨,絕不可能向陛下保舉你的;而來兄你當初去職的那些罪名也很不小,陛下本人即使有意起用你,若是朝中沒有一股很大的力量支持的話,她也難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對不對?那么,那股支持來兄你復出的力量是誰呢?唯有武家的人,而其中,作為武家第一人的魏王可能性自然是最大的!”
來俊臣輕輕地撫弄著自己的山羊胡子,沉吟道:“吉兄這么說,小弟倒是很有豁然開朗之感。不過,我的復出對于魏王又有什么好處呢?我可從來不是他的人吶!”
“以前不是,以后難道不可以是嗎?”吉頊發出一聲鼻哂,“若是放在以前,來兄你會理會和你爭女人的是誰嗎?現在,你卻為此事猶豫,對于魏王而言,這是不是一種進步呢?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魏王一定會想辦法把他舉薦你的事情‘不小心’透露給來兄知道。然后,他會弄點立功的機會來交給來兄,當然這些案子的目標嘛,肯定都是直指支持李家的大臣,來兄你到時候是辦這些案子呢,還是不辦?”
來俊臣有些頭痛,他對于李家和武家的人誰來繼承皇位并不十分在意,因為這兩家的人,和他都沒有什么交情。相反的,都還有點仇怨,因為他來俊臣的屠刀底下死了太多人了,兩家的都肯定有。
“吉兄的意思,莫非是不辦?”
“當然不辦!”吉頊斬釘截鐵地說道:“來兄啊來兄,你知道陛下為什么會如此看重你嗎?非因其他,就是因為你的立場是中立的,你只忠心于陛下一個人,對于李武兩家都保持距離,陛下用你,就能制衡這兩家的勢力,哪一邊太過強勢了,陛下就用你來削弱這一邊,然后,朝局又會再次回到平衡中來。如果投入了武家的陣營,便是打破了這種平衡,你覺得自己還能在陛下是心目中保持如今的地位嗎?”
來俊臣頭上冒出冷汗來,正色施禮道:“多謝吉公教誨!”心服口服之下,他再一次改了稱呼。
吉頊也不客氣,施施然地重新坐了下來,竟是毫不謙虛地受了來俊臣這一禮。
來俊臣抬起頭來,看了吉頊一眼,忽然又說道:“吉公一番話,讓我真是茅塞頓開啊!吉公,有一件物事,我想讓吉公幫我看看,不知吉公——”
吉頊點了點頭。
來俊臣便站起身來,從旁邊的金匱里取出一本書來,交給吉頊,道:“這本書,乃是小弟親自執筆的《羅織經》,里面談了一些小弟這些年以來,為官的一些心得,還請吉公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