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厭惡地看了眼前這個不住求饒的男人一眼,冷哼一聲,道:“還真是湊巧,你做的所有的壞事,都是別人唆使,而你自己只是被動相就而已。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善良純潔,都是被這些別有用心的壞人給帶壞了的?”
夏流忠頓時無語。
張易之又道:“好了,你現在就把剛才所說的那件壞事寫個清楚,然后自己畫押!”
夏流忠囁嚅道:“可是,這里——沒有筆墨。”
“以手為筆,至于墨,你要是覺得那里產生的紅墨還不夠的話,我不介意再多弄點!”張易之一揚匕首,指著夏流忠左腿上的那個傷口。
“夠了夠了!”夏流忠這回倒是沒有等張易之教,狠了狠心,抓住自己的中單,手上一使力,便撕下了一大片來,就開始哆哆嗦嗦地寫起自己的罪狀來。寫完后,他雙手遞給了張易之,然后眼巴巴地看著張易之,希望眼前這位看起來和善無害,實則心狠手辣的年輕男子能滿意,然后放過自己。
張易之接過那匹寫滿了紅色字跡的布,嘖嘖稱嘆:“不愧是多年開藥方的老醫師,字體飄移雋永,筆力——哦,手力蒼勁,難得啊難得!”
夏流忠一聽這位煞星終于肯定了自己的努力,大喜,卻聽張易之又說道:“你還有其他的罪證,繼續給我寫,每一項寫一張布。要是‘墨水’不夠的話,我可以繼續開鑿,絕對管夠!”
夏流忠的臉頓時僵住,他很想求饒,可見到張易之那笑吟吟的面孔,他知道求饒換來的很可能是他身上再多出一個窟窿的后果。他只好咬著牙,再次撕碎自己的中單,繼續寫了起來。
一張一張地接過夏流忠寫出的罪證,張易之對這位長相儒雅俊秀的男子有了全新的認識,這玩意,整個就是一個禽獸啊!
他如今的渾家當年是被他霸王硬上弓導致懷孕,才不得不嫁與他的;醫師是他表面的職業,他最重要的收入來自于煉制春藥和迷藥,并曾經利用自己煉制出來的藥多次作案;他曾經與人發生口角,遂暗中毒死對方的耕牛,導致對方受到官府的杖責;他曾經霸占或以強迫的手段低價購入人家的良田,總共達到數百畝;他甚至曾經因為鄰居家的八歲小女兒長得俏麗可愛而以欺騙、恐嚇的方式對她進行了猥褻……
張易之先是越看越怒,可怒到了后來,他就麻木了。到了最后,他接過夏流忠遞過來的罪狀,往往只是輕輕地瞥一眼,便順手放到一旁,然后又伸出手去。
又一次,張易之的手伸出去良久,也沒有等到夏流忠遞過來的布匹,遂問道:“就這些了,沒了嗎?”
夏流忠細細想了想,很肯定地說道:“沒有了!”
張易之回頭瞥了一眼自己坐著的矮幾上放著的那不下于二十張的小布匹,說道:“真的沒有了?”
夏流忠想了一陣,還是沒有想起,頓時哭喪著臉道:“公子饒命,實在沒有了!”一見張易之那笑吟吟的表情,他立即又改口道:“請公子指點,公子讓小人寫什么,小人便寫什么,讓小人怎么寫,小人便怎么寫!”到現在,他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位俊朗非凡的男子并不是什么正義的使者,而是純粹的折磨人的惡魔,他要的恐怕不僅僅是伸張正義這么簡單。看清了這一點之后,夏流忠倒也干脆,便將主動權徹底交給了張易之,只要張易之肯饒過他的性命,一切都可以由張易之做主。
張易之低下頭來,壓低聲音說道:“你真的不記得了么?那我幫你提個醒,幾天前,在嵩山之上——”
“啊!”夏流忠早就覺得張易之的聲音有點熟悉,但一直沒有想到卻是在他心目中已經死掉的一個人,直到經過張易之這么一提醒,他終于醒悟了過來。巨大的恐懼立即涌上了夏流忠的心頭,他想要站起身來奪門而出,可惜左腿受創甚重,還沒有等提起力氣,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倒。
看著一步一步緩緩逼近的張易之,夏流忠眼中的驚恐之色越來越濃,從張易之眼中,他讀到了一種極度的狠辣。他知道,求饒不可能有用,他只能不住地往后爬,試圖盡量離這個煞星遠一些,可是,在他粗重的喘息聲中,張易之還是離得越來越近。
“饒——”夏流忠的嘴里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就感覺心口一沉,隨即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低下頭,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匕首,眼中閃過一絲后悔之色。他到底是后悔當初做過的那些惡事,還是后悔今日不該早早被張易之的身份嚇住,乃至根本沒有產生反抗之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刷!”張易之眼中的冷芒微閃,一把將那把匕首拔出,鮮血立即從夏流忠的身上飚了出來。
“利用這最后的一丁點時間,你最后懺悔一次吧,希望你下輩子起碼不要活得這么陰暗。你看看,即使是這樣的夜晚,造物者不是還幫人間留了一個月亮來指引光明嗎?你活在陽光之下,為什么卻如此向往黑暗呢?”
這不是張易之的第一次殺人,他并沒有太多的驚慌之情,贈送給了夏流忠最后一段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得見的忠告之后,他又把目光轉向了那堆寫滿了罪惡事實的破布。他本來打算是要將這些全部留下的,只要等明天官府的人到來,見了這些由夏流忠親自畫押的罪狀,自然不會繼續在這個案子上面糾纏。在如今這個法制還不健全的社會里,殺了一個夏流忠這樣的惡人,往往會得到特赦。兇手既然沒有落網,官府多半也會樂得不了了之。
可是,轉念一想,張易之又覺得其中的很多罪證留不得。因為其中關系著一些被夏流忠侵害的女孩子的清譽。雖然在如今這個并不十分看重貞潔的年代,這種事情一旦公布,怕還是會讓一些女兒家終身抬不起頭來,說不定還會引起一些家庭的大變故,這就不是張易之愿意看見的了。
于是,張易之便將這些罪狀中涉及別人不愿提及的抽了出來,點起火折子,一把燒掉。然后,他從剩下的布匹中抽出兩張揣入自己的懷中,把余下的一把抓起,往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夏流忠身上一灑,轉身而去。
離開正俗坊后,張易之并沒有立即趕往張府,而是轉身往喬府而去。他覺得,今晚探聽出來的那個關于喬知之的秘密,有必要讓喬夫人知道一下。張易之并沒有太多無謂的正義感,但他對于喬知之這個連自己的結發妻子都要暗算的男人,實在是說不出的惡心。不管喬夫人知道事實之后,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張易之覺得起碼先要讓他知道這個事實。
當然,張易之不可能像白天那樣堂而皇之地登門造訪,因為這顯然會暴露自己今夜的所作所為。他還是照老樣子翻墻而入,因為是熟門熟路了,加上喬府上下正因為喬知之的被捕而人心惶惶,府內也并沒有巡邏之人,張易之并沒有花太多的精力,便摸到了喬夫人居住的院子外面。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遠遠的傳來。
“夫人,您已經咳嗽很久了,要不,奴婢去幫您煎點藥吃吧!”卻是小園的聲音。
“藥?”喬夫人的聲音里充滿了諷刺之意:“你以為那藥真能治病嗎?若不是那藥,我今日也不至于到這般光景!”
張易之在外面聽見這話,心下一動。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偶然之間發現的這個秘密,喬夫人卻是早已知曉的。與此同時,另外一個疑問瞬間閃過張易之的腦海:“既然她早知道這藥并不能治病,為什么卻偏要吃呢?”
張易之一念未了,小園就幫他問出了這個問題:“夫人是說這藥沒用嗎?那您為什么不找別的醫師開有用的藥?偏要找那個色迷迷的庸醫!”聽得出來,小園對于夏流忠的感覺也是十分的不美妙。
喬夫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孩子,當你有了女兒的時候,你會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的!”
“母親?”小園疑惑不已,但喬夫人顯然沒有繼續說下去的興趣,屋內傳來了一陣靜默。
“母親?”張易之卻是有些恍然了:“她的女兒便是——窈娘么?”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難理解當初喬夫人為什么會嫁給一個平民出身的喬知之了;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是喬知之所為,還一直假裝不知了;也就不難理解,在最危急的時刻,她想的是窈娘而不是自己的丈夫喬知之了。
張易之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留下的必要了,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