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點也不出乎預料的,夏流忠的案子爆發了。
本來,第一個發現他的尸體的是他的姘頭劉寡婦。可剛剛從暈厥中醒過來的劉寡婦只看了一眼眼前的慘狀,就嚇得再次昏倒了過去。于是,第一個發現慘案的就變成了她的另外一名前來借雞蛋招待客人的鄰居。
來俊臣此時正忙于炮制自己的謀反大案,對于這件事很有些不愿插手,可這畢竟是人命官司,也不是說不管就能徹底不聞不問的。于是,他只好從麗景門的詔獄里走出來,開始審問這件案子。
這件案子說簡單也很簡單,就兩件事:通奸和謀殺。可要是往復雜里查,也可以很復雜,兇手是什么人,殺人動機何在,根本就無從查讞,因為這個夏流忠夏醫師的仇人實在可以用“多如牛毛”來形容。
若是在平常,來俊臣自然是不憚將案子擴大,反正是牽連進來的人越多,上下其手的機會越多,對他來說就越有好處。可現在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里,哪里有心情細究,好在兇案現場也發現了死者生前所犯下累累惡行的罪證。于是,他很輕易地將案子定性為游俠兒的見義勇為,報了上去。
唐、武周時期還不是一個真正的法制社會。這時代的法律往往要受到諸多因素的掣肘,而道德就是這些掣肘的因素之中最常見也是最有效的一種。一般而言,為報殺父、奪妻等大仇而殺人的,幾乎都會得到很大程度的減刑,甚至是免刑,還有一些見義勇為以至殺傷人命的,也多半可以得到赦宥。現在的這個案子就屬于這種情況,夏流忠的罪行剛剛曝光,合宮縣衙門外就集中了許多自發涌來的百姓,七嘴八舌地為殺人的“俠士”辯解,順便還對受害人夏流忠進行了一波又一波的聲討。民心所向,這件案子的兇手即使被揪出來,多半也能得到法外施恩的機會。
所以,這一次來俊臣對這件案子的態度,倒是罕有地符合了民意。一時間,來俊臣的聲名就因為這次對一件案子的懈怠態度而變得好了不少。
倒是那婦人因為通奸罪,被按律徙二年,去遙遠的嶺南開荒去了。
不過,這事情對于來俊臣的負面影響也是明顯的。因為夏流忠的案子關注度實在太高,他不得不放下劉思禮的案子來處理這件事。這樣一來,在獄中被折磨得無比難受的劉思禮倒是喘過了一口氣。
清晨醒來,張易之倒像是個沒事人一般,照例走出門外。
早早的,張大張二兄弟已經侯在那里。這一次雖然并不是張易之巴巴的將他們叫來的,他們還是顯得同樣的疲憊。單從他們的眼睛來看,這時候的他們倒真是像極了后世被譽為“國寶”的某種動物。
“讓你們打探的事情,有著落了嗎?”張易之問道。
張大如釋重負地點點頭,道:“五郎,這位上官娘子,我們兄弟實在無法直接接觸到。不過,我們經過探查,知道她經常會回到自己在道光坊的宅子里,因為她的母親鄭氏就住在道光坊。只是,她家的宅子防衛森嚴,我等根本無法靠近。”
張易之微微點頭。張大張二兄弟兩人各懷絕技。張大擅長偷雞摸狗,號稱沒有打不開的鎖,沒有撬不開的門。張二則以藥物見長,“狂魔美人”和“啞巴美人”都是他的得意之作。這兩兄弟聯手尚且不能靠近的屋子,防衛之森嚴,張易之也能想象得到。當然,張易之對此也不意外,畢竟上官婉兒現在雖然沒有職位在身,可她的身份擺在那里,她家中如果防衛不森嚴,倒是怪事了。
看著張易之帶著淡淡失望之色的俊美面孔,張大又說道:“不過,小人兄弟經過探訪,查到了另外一條線索——”
張易之看著張大吞吞吐吐,似乎言猶未盡的樣子,不耐之心頓起。他現在最想要的,莫過于關于上官婉兒的信息,可這張大卻在這件事上賣關子,實在令他有些不悅。
“你有什么話,直說便是,何必這么吞吞吐吐的!”
“噗通!”張氏兄弟二人同時跪了下來,倒是把張易之唬了一跳,他皺了皺眉頭,道:“你們明知道我不喜歡人跪的,跪著干什么,起來說話!”
張氏兄弟二人卻置若罔聞,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兄弟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五郎成全則個!”
“說!”
兄弟二人相互對視一眼,最后還是張二拿出勇氣來,一咬嘴唇,說道:“我們兄弟二人離家多年,現在年事已經不低,最近商量了一下,想要歸家,也好承歡于老人家的膝下,還請五郎成全!”
“你們要走?”
說實在的,當聽到張氏兄弟這個請求的時候,張易之心中還是有些失落的。畢竟,這張氏兄弟二人,是他穿越以來接觸的第一批人,張易之一直把他們當做身邊的親信來看待的。
不過,張易之也知道,自己身體的前任主人給這兄弟二人帶來的壓力很大,自己穿越以后,表現出來的性格和前任差異實在太大。這讓張氏兄弟二人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反而增添了他們心中的忌憚之情。加上這些天以來,張易之一直在暗中做一些不愿讓任何人知道的事情,張氏兄弟雖然不知道張易之在做什么,卻一定能感覺得到,他們難免會生出被排除在秘密之外的失落,生出退卻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張易之無法向張氏兄弟解釋什么。畢竟,這兄弟二人只是客卿,并不是張寶那樣的賣身蒼頭,他們在人身上,還是有自由的。
“既然這是你們兄弟商議的結果,那我成全你們便是!”張易之有點失落地說道:“現在,你們可以說說,你們打探到的那另外一條線索是什么了吧?”
看著張易之眼中閃過的那種無法掩飾的失落,張大幾乎忍不住就改口說留下,好在旁邊的他弟弟張二一眼看穿了兄長的動向,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大腿,才將他拉回了現實之中。只是,他這一番小動作,卻被站著的張易之看得一清二楚。
“是這樣的——”感受到張易之戲謔意味頗為濃烈的笑容,張二有些赧顏,說道:“其實,上官娘子還有一位并不十分為人所知的表弟,叫做王昱!”
“王昱?”張易之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心中閃過熟悉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聽說過這個名字。可在這一時之間,他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王昱乃是集賢殿的一名校書小官。平時不務正業,專門喜歡尋花問柳,在青樓之中倒是薄有微名。只不過,卻并沒有人知道他便是上官娘子的表弟,而且是他姑母,也就是上官娘子親母鄭氏最為寵愛的內侄!”
在唐朝,許多部門都設有自己的書館。比如說,門下省有弘文館,中書省有集賢殿書院,東宮有崇文館。這些館舍的校書、正字之類,一般都是九品芝麻官。這類官其實多半都是安置閑人所用。這些人多半都是在這個部門掛個名頭,拿一份餉銀,僅此而已,至于你去不去當班,多半也沒人過問。所以,這類官兒倒是有的是時間尋花問柳。只不過,唐朝的九品官的俸祿是極為低微的,一般的九品官也就夠自己生活,養家糊口都是問題,倒也沒有那么多錢去青樓銷魂了。
“想起來了,原來是他!”張易之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