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府回來,張易之感覺十分的累,卻也十分的興奮。今晚這幾個時辰之內,發生了太多令他在以后相當長時間內,都注定難以忘懷的事情。
首先,也是最令張易之興奮的是,終于把心里頭那個一直縈繞著的心結打開。從此以后,縱橫天下,他就不會再因為那個其實并不存在的協議而束手束腳。同時,他又在一個成熟而艷麗的女人身上,第一次體會到了作為男人快樂和威風。雖然他這具身體,可算是“久經沙場”了,但作為這身體現任主人的張易之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不曾有過實戰經驗,今天這也算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破處了。
然后,就是和王循就結親和合作兩個方面都進行了交流,結果雖然未必盡如人意,卻也算得上差強人意了。有了這個三年之約,從明天,哦,不,從今天,此時此刻開始,張易之就有了前進的動力,不為其他,就為那個為了他付出那么多的小娘子,張易之也要在這三年之內,將張昌宗那個昏了頭的家伙從皇宮里面拽出來。
至于合作的事情,那就更不必說,有了王家兩姐妹在暗中使力,王循早就恨不得沖到來家和來俊臣單練了,張易之的到來對他而言,不啻久旱逢甘霖,兩人自然是一拍即合,談得十分的順利。
“還有最后一張牌,是到了揭開的時候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易之在這樣一個念頭中,沉沉地睡去。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雖然這首《渭城曲》的作者王維還要四年后才出生,分手的離情別緒卻不會等待一名偉大詩人來發現。幾乎是每時每刻,都有依依惜別的故事在發生。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人,唯一相同的,就是離情別緒。
賀常住也要離開了,來了神都城好幾天,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刻了,就像一個最尋常的百姓一般,他緩緩地走出了定鼎門,站定了身子,看著遠方此起彼伏的崇山峻嶺。
后來,有一位詩人在自己的詩作里寫道:“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這話真是一點不錯,雖然已經四十好幾歲了,在賀常住的眉宇間,除了幾條若隱若現的皺紋,你很難再找出一點歲月的痕跡。他還是那樣的俊逸不凡,卓爾不群。
帶著一點淡淡的憂郁,賀常住往橋頭一站,立即將大半路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在這一刻泛起同樣一個疑問:“這個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賀常住沒有開口,就像一尊石像一般,他就這樣寂靜地站在那里。在喧囂的人來人往之中,誰都能一眼看見這個男人的寂寞。
也不知過了多久,賀常住忽然回過頭來,向著城門的方向喃喃地說道:“終究還是沒有來啊,看來她終究是生了我的氣——”說到這里,他的眉宇之間浮起的居然并不是因為送別者沒有到來而應該出現的失落之色,而是淡淡的譏諷之色:“看來,她們武家的人都是一樣的硬心腸,我原本不該對她有太多的幻想才是的!”
也不知是勾起了什么樣的心腸,他的眼角閃過一絲溫柔:“柳娘,想不到,在人世輪回這么許久之后,我居然發現,還是你最好!”說到這里,他的眼里仿佛閃過了那戴著斗笠的女刺客挺劍狠狠刺向自己的樣子。那女刺客的劍式里,分明帶著一種令人膽寒有心痛的、一往無回的氣勢!
賀常住忽然苦笑一聲,再次轉過身去,邁開步子,就要向前行去。
“駕!駕!駕!”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馬車飛馳的聲音傳來,從那馬鞭頻繁抽打在馬背上的聲音,你很容易想象到趕車之人心情是何等的急切。
“賀先生,賀先生,請留步!”老遠看見賀常住,那車夫大喜,連聲喊道。
一身潔白,衣袂飄飄的賀常住聽得這喊聲,回過頭來的時候,那馬車已經到了他身前不遠處。
“吁——”隨著車夫的一聲呵斥,馬兒長嘶一聲,停了下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那馬車居然正好停在賀常住身前幾步的地方。
賀常住的眼睛輕輕的瞇了起來,他并沒有看向一下子從車上跳下來的車夫,而是看向了兀自在輕輕晃動的車簾。
“你終于還是來了么?”賀常住暗暗地忖道。
不一會,車簾微動,一個身著窄袖圓領長袍,頭戴幞頭的“男子”低頭從里面鉆了出來。若是你仔細一看這“男子”的面容,會發現“他”臉上頗有粉黛之色,而且眉宇間也有一種嫵媚氣質——這是一個標準的女扮男裝的婦人。事實上,她就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太平公主。
賀常住走上前去,伸出手來,想要將太平公主扶下來,太平公主卻并沒有理會他,自己輕輕一躍,便跳了下來。
賀常住的手就這樣憑空舉在那里,樣子十分的尷尬。好在當事人對此并不覺得尷尬,賀常住的臉色甚至都沒有稍微變化,他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看向眼前這個手握至高權柄卻異常低調的女子,等待著她率先開口。
“我覺得,我們應該好生談談,隨我來吧!”太平公主也不回頭,率先便向路邊的柳樹邊行去。
賀常住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隨即便強行抑住不悅,追了上去。
“三十二歲了,一轉眼,我就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變成一個三十二歲的老女人了。我說的是周歲,三十二周歲!”看著遠處的高山,太平公主喟然道。從她的語氣里,很很容易聽出那種由衷的幽怨。
賀常住越發不悅了,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說道:“你不老,你看起來,二十三歲都還不到哩!你不應該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的,你其實還是當年那個能以自己的劍舞引來全場歡騰的少女。”
“哦,是嗎?今天不老,明天呢?后天呢?”太平公主眼中并沒有喜色:“我想,是時候開誠布公地問一句了,你還要等多久才能停泊下來?”
“我想我不喜歡流浪!”賀常住的語氣有點冷:“可是我還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沒有完成,我本以為你會體諒的!”
“我——”太平公主頓時噎住。
“好了,為了不至于每次分手,都以爭吵告終,我想現在是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賀常住淡淡地丟下這樣一句,忽然毫無預兆地轉身而去,竟是再也沒有回頭。
看著正在變得越來越模糊的白色身影,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忽然回身,一下子爬上了馬車。
車里面,一個秀美無比的女子正靜靜地坐在那里。
“你不是自以為見多識廣,能一眼看破男人的真心嗎?那你說說,這個男人,他到底在想一些什么?”
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同情之色,慕云飛淡淡地說道:“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不會和這個男人見第二次面。”
“哦!就因為他的長相?據我所知,你的張五郎長相比他絲毫不差,而且性情也極為風流,那你為什么卻屢屢主動接近張五郎呢?”
“你不明白的——”提起張易之,慕云飛眼中閃過溫柔之色:“多情和薄幸并不等同,有些人打著多情的名義行薄幸之實,而有些人承受著薄幸之名,行多情之事。你若不是身為公主的話,我想你甚至可以親自去體會一下多情男人和你那個薄幸男人之間的區別!”
說完,像是譏諷一般,她又加了一句:“不過我希望你還是不要去試為好,陷進多情的陷阱,比陷進薄幸的陷阱痛苦多了,因為前者,是你自愿陷進去的,很難退出來!”
太平公主的眼中閃過思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