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正當王循沉吟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熱情的聲音。
王循回頭一看,卻是徐有功,臉上頓時便多了一抹由衷的笑意。雖然方才徐有功并沒有幫上他多少,但就憑此人是滿朝文武之中,唯一敢站出來為他說話的,王循也必須承情。何況,此人又是退朝之后,唯一敢主動向自己打招呼,而沒有任何絲毫遲疑的。從這兩個唯一里面,就能看出此人的為人。
“徐公!”王循拱拱手,道:“方才在朝堂之上,幸賴徐公出言相助,下官在這里——”
“誒——”徐有功連忙攔住王循的話頭,道:“王公莫要折殺下官。王公大義,令人好生敬仰哩!我徐洪敏平生最不喜的就是虛禮客套,咱們說正事。王公就吩咐吧,咱們下一步應該怎么做?”言下之意,竟是主動要求加入王循的陣營,而且甘愿為王循前驅,惟王循馬首是瞻。
王循心中涌起濃濃的敬佩之情。徐有功此人雖然有過于魯直之嫌,對于朝廷的耿耿忠心,卻完全可昭日月,無怪乎武則天三番五次想殺他,都沒有舍得動手。
“徐公,咱們的努力可以到此為止了,下一步,就要看陛下的抉擇了。下官相信,以陛下的英明睿智,一定能看清來俊臣此人陰險狡詐的真面目的”王循淡然地笑道。
徐有功卻認真起來,道:“這怎么可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陛下已經被此人蒙蔽住了,要不然也不會給他這般的榮寵,咱們若是不能趁熱打鐵,將這廝除掉。萬一此人翻過身來,必然貽害無窮,王公——”
看著徐有功急切的樣子,王循終于知道此人雖然名頭極大,又十分得皇帝的寵愛,卻總也無法爬上高位的原因了。此人剛直有余,機變實在不足。在現在這樣周圍全是耳目的情況下,他就敢大聲詢問對敵之策,固然能說明此人有著“事無不可對人言”的磊落,同樣也說明此人實在不是一個參與陰謀的好幫手。
“徐公!”望向那連忙打斷道:“咱們作為臣子的,還是應該相信陛下的英明,她老人家慧眼如炬,必能明辨忠奸,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的。若是我等再糾纏不休的話,倒是有黨同伐異的嫌疑了,徐公可要三思才好!”
徐有功大大的不以為然,只是王循夸贊武則天英明睿智,他倒也不好反駁,只好用搖頭來表示自己的不滿了。他本是興沖沖地來找王循商議為國除賊的辦法的,不想王循卻給他這樣一番回復。若不是方才王循越眾而出的樣子,還在他心頭蕩漾的話,他甚至要懷疑王循和段簡就是同一種貨色了。
“既然如此,王公請便!”丟下這樣一句話,徐有功也不掩飾自己的不悅,大踏步向前而去,把王循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大步遠去的樣子,王循苦笑著搖了搖頭。
來俊臣下獄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坊間,街上的行人迅速地變少了起來。神都城里幾十萬百姓無一不歡欣雀躍,卻又不敢直白地顯露出自己的欣喜之情,只能一個個關起門來傻笑,和自己的家人分享著這種欣喜,一家人共同幻想著來俊臣被拖出去砍掉的樣子。
不多久,神都城內的三市:西市、南市和北市里面的店鋪紛紛打烊,一時間,平日無比熱鬧的集市里面竟是關門的店鋪多過正常營業的,就是那正常營業的,也是門可羅雀,也算是咄咄怪事了。
積善坊位于皇城的正對面,和皇城之間,就隔著滾滾東去的洛河,這里的居民多是皇親國戚,消息最是靈通。所以,積善坊內居民得到宮內消息的時間,往往比其他坊要早得多。
來俊臣入獄的消息傳到積善坊內的臨淄王府的時候,還在用早膳的臨淄王武隆基先是大吃一驚,連忙詢問詳細情況。當他得知王循竟然搶先一步彈劾來俊臣,而且聯合的正是先前和他有過口頭約定的衛遂中,他頓時勃然大怒。
“嘩啦——”武隆基身前的桌案頓時被掀翻,上好的酒菜頓時灑了一地。武隆基趁勢大喝一聲,站起身來,罵道:“混賬,豈有此理!”
他年紀輕輕,加上又在肝火正旺的時候,胸中一股怒火燒起來,竟是越燒越旺,再也無法平息下來。亂丟亂踢了一陣子之后,他還覺得無法完全發泄心中的怒火,猛然回過頭去,他正好一眼瞥見掛在墻上的寶劍。當下,他立即跳過去,“刷”的一下拔出寶劍,在屋里亂刺亂砍起來。一時間,屋內的古董、名花、盆栽無不遭殃,重物著地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屋子。
原本在他一旁侍候的宮娥宦者見了,無不變色。他們都知道武隆基的脾氣,也不敢去勸,紛紛遠遠地躲開了去。
“王循!我要你搶我的功勞,砍死你,砍死你!”武隆基狂嘶著,手中寒光閃閃的長劍不住砍刺在那桌案上、柱子上和墻壁上,劃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劍痕。
這是他這許久以來一直籌劃著的出人頭地的良機,居然沒有等使出招法,卻發現戰斗已經結束,心情之惡劣,可想而知。
狠狠地發泄了好一陣子,滿屋子里只剩下一片狼藉,他終于累了,便將長劍往桌案上一扔。只聽得“篤”的一聲,那把極度鋒利的長劍立即深深地刺進了桌案之內,劍身兀自顫抖不已。
武隆基但覺腳下一軟,渾身的力氣都像是在這一刻被抽干了一般,他頓時跌坐在地下。眼神呆滯地想著前方看了良久,他忽然閉上眼睛,仰天倒地,口中喃喃地說道:“王循,不管你身后站著誰!日后我一旦得勢,必先將你們一并除去,以報今日之仇!”
就在整個神都城都在為來俊臣的轟然倒地而暗流涌動的時候,作為司刑寺獄中新客的來俊臣倒是顯示出了與眾不同的平靜。
監獄對于來俊臣來說,實在不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他本是長安人士,想當年還在長安街頭晃蕩的時候,就常常因為坑蒙拐騙而被投進監獄。后來他一朝發跡,做的多是栽贓陷害、屈打成招的事情,一年四季倒是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監獄里耗著。算起來,監獄倒是他的第二個家。
比起他來俊臣的本部——麗景門詔獄來,這司刑寺大牢簡直就像一個設施齊全、服務周到的客棧。這里沒有猙獰的刑具,沒有不絕于耳的哀嚎,更沒有難聞的臭氣。來俊臣對這里面的環境簡直滿意極了,只是這里面蠢笨的獄卒讓他有些不高興。
想當初,每次他來到麗景門詔獄,旁邊的獄卒哪個不是端茶遞水,侍候得周周到到的。怎么這更加高級的監獄里面,獄卒反倒沒有麗景門詔獄里那一群鳥人會侍候人了呢?捶背吧,要么是太輕要么是太重。講笑話吧,只能笑倒他自己,別人都全沒反應。更糟糕的是,這些人還毛手毛腳的,一點小事都干不好。
“我說,這里面你們倒是給我掃得更干凈點啊!”坐在一個干凈的蒲團之上,輕輕抿一口茶粥,來俊臣指了指那不是特別干凈的地面喝道:“你們瞧瞧這地面都臟成什么樣了?要是你們住這里面,能睡得著嗎?”
當初他被武則天下獄的時候,別的沒有聽清,就聽清武則天讓他反省了。他覺得自己是該好好反省,反省一下以自己的手段,怎么出了內賊,怎么還有人敢出來彈劾他!他覺得,自己以前還是太放縱大家,以至于百官們還對戰勝他抱有妄想。
一面盤算著出去之后,如何消遣王循、徐有功等人,他一面開始積極安排自己又一次的獄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