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力忍著笑,張易之擺出老好人的姿態,向林秀道:“這事是個誤會,小月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多海涵吧!”
小月回過頭來,瞪了一眼張易之,又望了一眼林秀。那意思似乎是說,他都這么說了,你還想怎么樣吧!
林秀本來也沒有向小月興師問罪的意思。畢竟,他也知道,自己翻墻之舉,本身就是很容易引起誤會的,可看見小月這有恃無恐的樣子,他還是被噎住了,頓時說不出話來。
張易之一看小月鬧得有點不像話了,再這樣下去,林秀都無法下臺,便回過頭去,瞪了小月一眼。
若是按照小月以往的脾氣,這張府里面,能讓她忍讓的也只有老太君臧氏一個了。包括張易之在內的其他人這樣瞪她,她自然要毫不猶豫地瞪回去。但這一次,當她正要瞪眼的時候,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竟是緩緩地收回凌厲的眼神,輕輕地垂下頭去。
“好了,好了!”張易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道:“此事就告一段落吧!”又回過頭來,向小月道:“小月,要不,你去老太君那邊坐坐吧,如今這會,她應該午睡起來了!”
小月嘟嘟嘴,像是有些不愿,但還是含糊地答應一聲,轉身去了。一旁的張寶見了小月如此乖巧的神態,大為訝異,望向張易之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崇拜。
“都坐吧!”看見小月走遠,張易之回頭向自己的三位客人說道。
“這兩位是——”
張易之一語未了,林秀連忙說道:“五哥,這位就是我舅父,前左諭德劉思禮了,而這位,就是我表兄劉符度。”
張易之訝然不已。據他所知,這次劉思禮案的其他人犯,如盧衡、喬知之等等一大批人都已經被放了出來。唯有主犯劉思禮因有那張紙條作為罪證,買官的嫌疑尚未洗脫,需要等長安那邊的人犯押到,對質完了之后再宣判。不想,這才過了幾天,張易之居然在自己家里看見了他。
不過,此時的劉思禮看起來的確像是受到了一場殘酷的摧殘。已經是面目全非,讓張易之這個曾經遠遠見過他一面的見了,甚至沒有生出一點熟悉的感覺。
“原來是劉公、劉兄!”張易之連忙拱手道:“久仰!”
一直沒有說話的劉思禮終于開口,帶著點沙啞的聲音,他說道:“張郎莫客氣,這次我登門拜訪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想親口向張郎道聲謝。我回家之后,聽秀侄兒說起了你這次為了老夫一個陌生人,竟挺身與來俊臣對撼,直到最后將他硬生生地扳倒。如此義薄云天,真是令人無比感佩,無比敬服哪。張郎請受我一拜!”
說著,他和劉符度父子二人便站起身來,向張易之拜了下去。
作為一個穿越者,張易之的適應能力是一等一的強,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幾乎已經算得上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周人了,但他對于這時代的禮節還真是有些不適應。想當初覲見的時候,因著上面是皇帝,非跪拜不可,他只好勉為其難地跪了。但那時候心里那種別扭的感覺,就別提了。
自己跪拜是如此,受人跪拜也是如此。張易之看著年紀大到足可當自己父親的劉思禮朝著自己跪拜下來,連忙起身將他扶起來,嘴里連連說道:“劉公莫要客氣!”心下卻忖道:“這時代的人怎么總喜歡來這一套,一點也不實際,總以為跪拜很珍貴,其實這連五毛錢都不值。要感謝,也來點實際的啊!”
看著對方以為自己是為了他才和來俊臣作對,張易之竟有點無恥地感覺到竊喜,而不是慚愧。他驀然發覺,穿越不多久,自己的臉皮已經變得有些厚了。想當初的自己,可不是這樣的,說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也絲毫不過分。
雙方僵持了一陣,最后還是張易之年輕有力氣,愣是沒有讓劉思禮跪下去,這場你推我讓的鬧劇才算收場。然后,雙方又再次坐了下來。
“張郎一定奇怪,我怎么會這么快被放出來,對吧?”劉思禮說道。
張易之也不遮掩自己的求知欲,點了點頭。
想不到劉思禮卻說道:“其實連我自己也是糊涂不已,莫名其妙就出來了!”
“擦!”張易之簡直想罵娘,哪有這樣耍人的,不知道早說,賣什么關子。
原來,劉思禮此案的犯人連帶押送犯人的明堂縣尉吉頊同時在途中遇刺,劉思禮這案子立馬陷入了死胡同之中。所有的線索都已經中斷,既沒有辦法定罪,又沒有辦法脫罪。
若在以往,朝廷在這種事情上,都會以嚴為主。雖然有可能比買官之罪稍微判得輕一點,不至于殺頭,但那流放之罪還是難免的。但現如今朝廷正處在一個極為微妙的時刻,朝中各派都不愿就敏感的事件率先表態。而作為皇帝的武則天則急于施恩于群臣,來消弭她這么多年任用酷吏造成的惡劣影響。
這樣一來,劉思禮倒成了武則天“仁政”的第一個受益者,雖然一切職銜都被削去,卻總算是保住了一命,而且免除了牢獄之災,這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劉思禮卻像渾然沒有發現張易之的不滿一般,繼續說道:“其實,這次我們父子二人來找張郎,除了說出‘謝謝’兩個字以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以實際行動表示謝意!”
“實際行動?”張易之兩眼放光,仿佛眼前出現了一座好高好大的金山銀山一般,那金光燦燦的程度,就像武神棍的金屋子。他嘴里卻格外客氣地說道:“不必了,小事一樁而已,劉公何必客氣呢?”
一旁的林秀卻幫著他舅舅說道:“一定要的!”
劉思禮也點頭道:“一定要的!”
張易之看時機已經成熟,正打算看看對方打算端出多少“誠意”,卻聽劉思禮說道:“我父子二人決定以身相謝!”
“噗!”張易之差點就噴了。他詫異地看了一眼劉思禮那張因酷刑而有些變形,以后就算好了恐怕也有些嶙峋的面孔,再看看劉符度那張不需經過刑具的粉飾,本身就很復雜的面孔,有種癱倒的傾向。他很想告訴這兩位“好心好意”兄臺,這種玩笑可開不得,他別人家他不知道,張府里面不養孌童。即使養,你們父子二人的形象也太威武了點,很難列入候選。
劉思禮見了張易之這般臉色,怫然不悅,道:“張郎敢是瞧不上我父子嗎?”
張易之頓時無語,半晌,才冒著冷汗說道:“倒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
“不是這個意思就好了!”劉思禮近乎霸道地說道:“張郎可莫要小覷了我。我怎么說,也在官場里摸爬滾打了二十余載的,對于官場上的那些門道看得比你們年輕人清楚。而且,我做張郎的幕僚,又不要你的薪水,張郎只需負責我父子的衣食住行就可。至于我這個兒子——”
劉思禮指了指劉符度道:“他別的本事沒有,在旁邊幫忙使些力氣總是可以的。他唯一的毛病——”
張易之一聽對方并非賣菊花,而是要當自己免費的幕僚,終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的確是在想,自己身邊少了一個老謀深算的人幫忙出謀劃策。劉思禮能力如何,現在還不得而知,不過試試總是無妨。當下,他便有了答應的念頭。
“就是這么大年紀了,還尿床!”
“噗!”張易之再次被噎了一下。
劉思禮卻絲毫也不顧忌地說道:“就是我、被莫名其妙地調職的那一天,這小子居然尿床。哎,真是太不長進了!”
劉符度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的精彩,深深地把頭埋下去。而張易之和林秀的臉色也變得十分的古怪,也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