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煙柳驄”,在沒有人煙的小路上轉悠了半天,張易之還是沒有找到絲毫線索。他終于明白一個人的力量,是何等微緲,在這廣袤的區間內,憑著自己,想要找到幾個人,不啻大海撈針。
張易之決定,冒險去附近的村鎮打聽。若是武顯就陷在這里,饒是他有一個在皇帝面前一言九鼎的兄弟,恐怕也難以保住性命。既然如此,這一點被抓的危險,也就不算什么了。
正好,前面有一個村落,張易之既然已經打定主意,便不再猶豫,策馬向前。
剛來到那村子的外邊,張易之便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一般來說,這種山野村落的農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有大白天留在自己家中歇息的。就算他們偶爾休息,大多也不過是在自己的家門口逗一逗兒女,或者和鄰居老人下一盤棋。總之,很少有一群大男人同時歇息的,更少有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的。
而這個村莊,現在卻發生了這樣的奇事。
按照張易之的目測,這個村莊應該有二三十戶人家的樣子,按照道理,處在壯年的男子,應該也就是幾十人。可村口的橋邊,遠遠看去,就坐著大約有二三十個人。還有幾個,則正在橋對面的另外一條小路上來回徘徊,似乎在搜尋什么一樣。
張易之雖然不知道這情形為何如此詭異,還是意識到了危險,心下略略猶豫,猶豫著要不要靠近。經過一番權衡,他還是決定上前。畢竟,他雖然不是什么武功好手,身上帶著利刃,就不是一棒子手無寸鐵的村民輕易能靠近的。況且,他還有一樣別人萬萬無法比擬的優勢——“煙柳驄”。就算這些村民不懷好意,也難以追上他。
說干就干,張易之拍馬上前。
聽見馬蹄聲,聚在一起的那些村民幾乎同一時間抬起頭來,一個個的一邊傻傻地看著正在越走越近的張易之,一邊又紛紛圍到其中一個最彪悍、最高大的男人面前,往他手上拿著的一張白紙看去。
“就是他!”見到張易之越走越近,面容也越來越清晰,那個最高大的男人率先發出一聲歡呼。他穿著白色的褐衣,是短袖的,那只大手一舉起來,手上那濃密的黑毛便赫然可見,頗為壯觀。
他話音一落,旁邊一個瘦小一點的男子忽然高聲喝道:“是我!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是你個頭啊!”褐衣男子那高高舉起的拳頭正好落下,一下子砸在他的肩膀上,他身子搖搖晃晃地迭出好幾步,才算是勉強站住。他十分委屈,張開嘴巴想要喊,但終究還是住了嘴。很顯然,對于這個褐衣男子,他還是極為忌憚的。
“是我第一個發現的!”褐衣男子從容地說道,就像接收戰利品一樣走上前去。
終于有人看不過眼了,大聲喊道:“這不公平,我們這么多人一起在這里候著,為什么你說是你第一個看見的,便是你,我們這么多雙眼睛,也未必便慢似你!”
褐衣男子大怒,回過頭來,正要再教訓那發話之人,卻見周圍好幾個人都點頭附和起來:“就是,今天這事,你要獨得好處,我們萬萬不能答應!”
褐衣平素在村里是一言九鼎的,本來以為憑著自己這么久以來的積威,能夠懾服這些人。想不到在利益面前,這些人都造起反來,竟是不肯屈服。這些人一對一不敢和他叫板,聯合起來卻不是他所能抗衡的。
“那你們待要怎樣?”褐衣沉聲問道,語氣里滿含威脅意味。
“你也不必威脅我們,總之,既然人不是你一個人發現的,那一百兩敲絲,你就不能獨吞!咱們這里總共三十二人,見者有份,必須按照人頭來均分!”人群中一名年輕力壯一些的越眾而出,毫不示弱地說道。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點頭,一起逼上前來。
褐衣眼神閃爍了一下,雖然還努力擺出兇狠的樣子,但明顯有些心氣不足了。饒是他十分兇猛,也不可能單獨對抗全村所有的壯年男子。
“也罷,給你們每個人二兩銀子!”褐衣男子終于咬牙切齒地表態。這一刻,他的心頭簡直在滴血。一兩銀子,差不多就是兩貫錢,也就是他將近兩個月的所得。一句話,就這樣分出六十多兩銀子,這種心情,不是當事人,極難理解。
“不行!”他對面那年輕男子毫不客氣地拒絕:“每個人三兩,我們三十一個人分得九十三兩,你得七兩。這已經是對你的最大讓步了!否則,咱們就沒完!”
“對,必須三兩,否則沒完!”周邊的人有了領頭的,便有了主心骨,心氣自然跟著暴漲,態度也變得強硬了起來。
褐衣男子簡直有掐死年輕男人的心思,可他知道,他只要一動手,對面的那些平日里對他無比溫順的村民,立即就施以拳腳。他以一敵二尚且有難度,對付這么多人,恐怕會被當場生生毆死!
“也罷,就這么辦!”褐衣男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回過頭來,卻見白影一閃,還不待他反應過來,一道亮光劃過他的身前,他只覺得脖子上一涼,卻見一把長劍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方才,趁這些村民莫名地起了爭端之際,張易之從他們的言語間聽出了一些端倪。看起來,似乎是有人懸賞了一百兩銀子,在尋找自己。大概這懸賞令是在附近一些村落里,都發送了的,也怪不得村民們都不出去干活了,巴巴的就在村口等著。不能不說,這的確是不錯的守株待兔之道,大家可以一邊歇息,一邊等待幸運的降臨。一旦好運降臨,莫說一百兩,就是大家口中商量得出的三兩,都足夠讓他們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改善。
張易之不知道的是,出錢懸賞的人到底是誰,本意是好心還是壞心。
武顯他們一行,是有可能發出這個懸賞的。畢竟,張易之是他們回京的領路人兼安全保障,沒有了張易之,他們難免心驚。況且,張易之是為了掩護他們逃走,才和她沒走失的,他們再怎么冷血,也必然有一些歉意。所以,他們找回張易之的可能性很大。
而李香兒那邊,也是很有可能的,這原因更加簡單,不贅述。
在弄清楚是誰在找自己之前,張易之必須將他們首先假想成敵人,所以他趁著對方在為了利益爭吵,無暇顧及自己的時候發動了襲擊。完全沒有懸念,有了“煙柳驄”的相助,張易之狠輕易制住了他們中領頭的那一個。
“好,好漢饒命啊!”褐衣男子在村民面前,還頗有幾分威勢,在張易之這貨真價實的殺人利器面前,卻完全沒有了脾氣。他能感覺這劍上的寒光,正涔涔地滲進自己的心底,他的一顆心頓時冰涼冰涼的。
“要命的話,就給我說清楚,到底是誰在找我?”張易之冷聲說道。
“是一對兄弟,說是都姓張,若是遇見好漢,便告訴好漢一聲,他們現在在前面長運鎮的‘惜福客棧’候著好漢,讓好漢務必立即趕過去,若是明天凌晨之前不能趕過去和他們會和,他們便要自行出發了!”
“原來是他們!”張易之收起了長劍,問道:“那‘惜福客棧’離這里有多遠?這樣吧,你帶我過去,順便把你們的賞銀將過來。”
褐衣男子被這一嚇,早已沒有了脾氣,搖頭道:“這賞銀,小人萬萬不敢要。”
“沒事的,既然是他們答應了的,你只管唔領,我不會為難于你!”張易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