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
咳嗽聲一陣近似一陣,一陣重似一陣。聽見這聲音的人,不論是下人奴婢,還是王府的主人,一個個都皺起了眉頭。因為,發出這咳嗽聲的,正是王府的主人魏王。
自從上次李昭德被刺殺的事情,最終查出和魏王身邊的人有關,武則天迫于壓力,不得不處罰了武承嗣一番之后,武承嗣便病倒了,而且病勢一天比一天重。而接著,皇嗣旦恢復自由,和太平公主共巡北京,祭拜李家先祖的消息,更是像一記重拳一樣,轟在他的心頭。一夜之間,他的病勢急速加劇,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昔日風光無限的大周第二人,已經時日無多了。
魏王是這府里絕對的頂梁柱,是大家前途的保障。這魏王府之所以叫魏王府,就是因為有這個人存在。這王府之所以有今天的富麗堂皇,有今天的門庭若市,都是拜這個人所賜。自從這個人病重的消息傳出去,府里明顯清凈了很多,原本經常來訪的官員們來的明顯少了很多,有些干脆就不再露面。
世事如棋,人情冷暖,向來若是。這種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大家多半也不過是感慨兩句,真發生在自己身上,心頭難免要泛起一股涼意。
“宗侍郎,咳咳,他,他來了嗎?”屋內忽然傳來一陣顫抖的言語聲,內中夾雜著一陣陣的咳嗽聲。
一個年輕的聲音應道:“父親,還沒有來呢!我想,宗大伯他應該也不會來了吧,最近這府上——”宗秦客是武則天的本家侄子,和魏王府走得又是極為親近。所以,武承嗣的兒子武延秀把他稱作“宗大伯”,倒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同時,這又很能起到禮賢下士的作用。
“住嘴!”躺在床上咳得死去活來的武承嗣猛然坐起來,斥責道:“你這蠢材,好不令我失望!咳咳!虧我教導你這么多年,連你宗大伯他們一家的處世之道都看不出來,以后如何在朝堂上立足下去?”
武延秀給自己這個半死不活的老爹嚇了一跳,身子“蹬蹬”地后退好幾步,好不容易才保住沒有摔倒。他今年十六歲,卻已經長出了黑黑的絡腮胡子,加上他身材高大健壯,和他瘦弱的老爹形成鮮明的對比。但是,他還是被他這位病貓子老爹嚇得屁滾尿流。
看見兒子竟被自己一句話嚇成這樣,武承嗣那深深陷進眼眶的眸子里掠過更加深切的怒意。這個兒子,實在令他太失望了。他正要出言詈責,卻忽然感覺渾身乏力,一個坐立不穩,仰天倒了下去。
武延秀嚇了一跳,大喊一聲:“父親!”沖上前去。
武承嗣深深地嘆一口氣。要說本事,武延秀絕對沒有什么本事,看起來有幾分威風,實則是個繡花枕頭,根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至于文采,那就更不必提了,到了這把年紀,他甚至不能把《論語》一口氣讀完而不出錯,自然談不上背誦。
不過,武延秀倒也有一分好處,就是還有幾分孝心,這在素以涼薄著稱的皇家,更顯難得。武承嗣也算是閱人無數了,真情假意還是能分辨清楚的。他能感受到這個兒子對自己真切的關心。
“哎,你宗大伯他們家幾兄弟,分別和為父幾兄弟交好,為我們幾個人出謀劃策,你以為真是他們兄弟之間的分歧嗎?”武承嗣道。
“如果不是,那是——”武延秀睜著清水一般的眼睛問道。
“當然不是,據我所知,他們兄弟雖然并無往來,關系卻是很好的。他們之所以分別和咱們武家的幾兄弟交好,只是為了他們宗家的家族利益考慮而已。以后,不論我們幾兄弟有哪一個更進一步,他們宗家都有從龍之功,必將繼續保有今日的榮華富貴,你明白嗎?”武承嗣一邊咳嗽,一邊苦口婆心地說道。
武延秀勉強地點頭。他對于這種事情,真的并不十分懂。
武承嗣無奈地搖搖頭,繼續灌輸:“所以說,就算我們魏王府到了最后,其他所有的達官貴人都怕和我們沾上瓜葛,你宗大伯不會。他并非只是為了權勢,為了富貴才和為父交往的。也許很多人,比如說以前為父身邊的王熙之,他們都不可信,你宗大伯卻是足堪信任的。就算全天下要背叛我們父子,你宗大伯絕對會是最后一個!”
話音剛落,就聽外面一個聲音傳來:“啟稟大王,春官侍郎宗秦客宗公到!”
“快——快請!”武承嗣連忙說道。
不一會,宗秦客走了進來。作為魏王府頭號謀士,他保持著一向以來的從容淡定,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仿佛在炫耀他的涵養一般。
“宗公啊,你可算來了!”宗秦客甫一走進門,還沒有來的近行禮,卻聽武承嗣說道。說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大王相召,下官不敢怠慢,立即趕來了,不知道大王有何吩咐?”宗秦客笑道。不等武承嗣回應,他忽然又加了一句:“不過,這之前,還請容許下官多嘴一句。大王的身體已經是這樣的狀況,實在不宜操勞,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或者淮陽王去做就是。若是不行,讓淮陽王直接和下官商議便是,大王如今,還是應該以休養為要!”
淮陽王,便是武延秀的封號了。
武承嗣輕輕地嘆口氣,道:“我這犬子你還不知道他,他若是有這辦事的能力,我又何必為他操這么多心哪?”
宗秦客立即聽出了這事情和武延秀有關,便直接轉向武延秀,道:“還請淮陽王把事情是經過細說一遍。”
武延秀也有點莫名其妙,道:“大家今日宣見我們,說是廬陵王的小女兒安樂郡主剛從房州回來,對神都的環境還不熟悉,讓我們一眾小兄弟明天陪著他出去秋游一番,讓她熟悉一下神都周圍的山山水水。我本來只是來向父親稟報此事,不想父親對此事竟是如此上心,我也有點莫名其妙哩!”
“你父親上心,是對的,因為這所謂的秋游,并不是普通的游玩,而是一場選婿會!”
“選婿會?!”武延秀失聲道。
“不錯,就是由安樂郡主自己做主,為自己擇婿的一次大會!”宗秦客朗聲說道。
“不,不會吧!”武延秀的臉色都變了:“我們這些人的婚姻,從來都是大家親自做主為我們指定的,何曾有‘擇婿’一說?”
“現在就有了!”宗秦客道:“因為,淮陽王你這位表妹,很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公主,就連大家,也想要賣一點好予她!”
武延秀頓時說不出話來,宗秦客的話對他來說,簡直太突然了。
“昨天朝堂之上,狄仁杰那個老匹夫居然將廬陵王稱為‘殿下’,大王難道也沒有發現嗎?狄仁杰那個老匹夫別看一把年紀了,心思卻極為縝密,絕不會有這樣的疏漏。即使他疏漏了,陛下女中豪杰,不讓須眉,也不可能輕易讓他蒙混過去。這其實,是他們‘李黨’精心策劃的一次試探,試探陛下對于立嗣,還有立誰的反應。而陛下昨天的表現,對于李家來說,不啻強心劑。若是我所料不差,李黨的人應該會很快提出立嗣,而且會繞過皇嗣,請立廬陵王!”
武延秀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武承嗣顯然對這一切都早有心理準備,反應并不大,只是臉色更加蒼白了一些而已。他疲憊地說道:“宗侍郎你還是直接對他說一下,明天應該怎么辦吧,他這樣駑鈍,你一下子告訴他再多,也不會很快都弄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