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默然。他知道武裹兒所說,都是真的,這也恰是他不敢宣揚自己回京消息的原因。因為他知道,其他的女子,沾惹了就沾惹了,最多惹得家里不那么和諧。而武裹兒就不一樣,一旦招惹了她,說不定就要賠上他張易之,乃至整個張家。這樣的危險,張易之絕不敢冒。
況且,張易之很清楚,王雪茹若要進張家,必定要給一個正妻的身份。這是王家家族的地位決定的,即使王雪茹本身不在意,也不能改變。
換言之,張家也已經沒有了武裹兒的位置,因為作為未來公主的她,不可能屈居人下。而張易之,也不可能為了她,拋棄身邊的任何一個女子。
因著這份考慮,張易之故意讓人不準將自己回來的消息傳揚出去,他一則是想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好好歇息一番,二則便是想給武裹兒一些時間,讓她漸漸在這富麗堂皇的宮闈中,將進京路上的這些回憶,淡化開去。這樣,以后即使再見到張易之,她也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內心里不會掀起很大的漣漪。
想不到,這一切都在今天這場極為意外的邂逅中,被徹底地打破。
事到如今,張易之也真沒話可說了,他總不能說:“我就是特意不想讓你知道,特意讓你擔心。”
輕輕地苦笑一聲,張易之道:“郡主見諒,我也是這兩天才回來,還沒有來得及進宮復旨,還請郡主見諒!”
武裹兒的眼波一橫,道:“郡主?你剛才可不是這樣稱呼的,你的記性不至于這么差吧,大——哥——”
旁邊的幾個女人臉上頓時黑線密布。武裹兒這番話,簡直就是赤果果地在調戲她們的男人,而將他們當空氣,這讓她們實在難以忍受。
幾個女人對視一眼,最后還是由小月出頭只見小月微微一笑,向武裹兒道:“郡主,關于稱呼的問題,就涉及我們家的一個規定了。這個規定叫做‘婦唱夫隨’,就是說,我們幾個為人妻妾的如何稱呼,五郎這個當丈夫的,就必須跟著如何稱呼。所以,五郎稱呼您為‘郡主’,是很得體也很正確的!”
像是怕武裹兒聽不出話中的意思一般,小月特別地強調了“我們家”三個字,含義不言自明。
武裹兒眼中閃過一抹深切的怒意。她正要針鋒相對地開口,卻看見張易之為難的樣子,心下頓時長嘆一聲,道:“這位妹妹,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你應該是小月妹妹了!其實,你若直呼我的名字,我會很高興的!”
武裹兒這話大有示弱之意,小月卻沒有半點領情的意思。在她看來,武裹兒對張家的情況如此熟悉,本身就是心懷不軌的證據。
“妹妹?郡主你真會開玩笑。據妾身所知,你現在還沒滿十五周歲吧,而前天,就是我的十五周歲生日!”說到這里,小月的俏臉上揚起了一片緋紅,她又一次想起了洛水之上,那個浪漫而溫馨的夜晚,想起了那個晚上的所有點滴。這份回憶讓她羞澀,也讓她更有底氣說話。因為從那開始,她就是張易之名副其實的枕邊人,說話的權利,自然要比以前大了很多。
“況且,所謂長幼有序,尊卑有別。我們幾個,只是五郎的妾室,若是對郡主都敢直斥其名的話,聽在旁人的耳朵里,會怎么想?我們都是卑賤之人,不像郡主,可不想給人不好的印象!”小月陰陽怪氣地說道。
張易之開始頭疼,女人之間的爭斗,往往是一家里面最令人難受的事情,也是男人最無力的事情。而現在,盡管武裹兒并非張家之人,這種爭斗的性質卻是一樣的。
果然不出張易之所料,武裹兒到底不是省油的燈,她的退讓沒有得到正面的回應,自然不悅。而且,小月的語氣也讓她不滿,還從來沒有人敢以這種語氣和她說話。尤其是進京之后的這段時間內,幾乎每個人見到她,都是低聲底氣地說話,她感覺自己簡直受到了羞辱。
“你……你不可理喻!”憋了半天,武裹兒給了小月這樣一個評價。
小月倒是渾不在意,學著張易之的慣常動作,聳聳肩,道:“不可理喻,你就別理喻啊!妾身身份卑微,可當不起您理喻!”
武裹兒冷哼一聲,轉向張易之道:“大哥,你倒是來說說,她們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的和她們說話,她們卻這樣待我!”
這船兒比起洛水之上的一般小船,是要大了不少,可是也沒有什么藏身之處,否則的話,張易之真的早就藏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他所擔心的,就是這戰火蔓延到自己的身上。這可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武裹兒這樣一說,張易之想要置身事外,已經是不可能了。
看了看四個神色不善的紅顏知己,又看了看打悲情牌的武裹兒,張易之左右為難,一臉的苦瓜相。
“我說,你們還是坐下來好好說話吧,稱呼什么不重要,誰大誰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對你張五郎要賢惠順從,對吧?你老人家想玩弄誰,誰就要高高興興地讓你玩弄;你老人家想誰說話,誰就要萬分榮幸地開口;你老人家想誰閉嘴,誰就是有滿肚子的話,也要憋著,對不對?總之,張五郎的快樂便是我們的快樂,張五郎的悲傷,就是我們的悲傷,我們或者的唯一目的,就是讓你張五郎快活,對不對?”
這一次,說話之人卻是窈娘。
看見窈娘開口,姜家姐妹和慕云飛都投以支持的目光,小月更是多次豎起拇指。看起來,她們是完全把窈娘當成了自己陣營里面的人了。
這番爭斗,似乎也不是全無好處。本來,窈娘和小月等人之間,倒是有著些許芥蒂的,雖然礙于張易之的面子,她們刻意隱藏了這份芥蒂,心底下的疙瘩卻還是留著。而武裹兒的出現,將她們趕到了同一個陣營之上,為了對付武裹兒這個大敵,她們果斷地捐棄前嫌,達成了統一戰線。
事實上,作為一個男人,誰都希望女人像窈娘所說的那樣,只在男人面前展現好的一面,而絕不帶來任何麻煩。但他很清醒地知道,這是決不能承認的。
“窈娘,你這話是怎么說的,我是充分尊重大家的想法的,怎么會象你說的如此不堪!”張易之信誓旦旦地說道。
“大哥!!”聽得張易之附和窈娘,武裹兒又不干了,大聲喝道,仿佛要讓張易之當場表態一樣。
張易之苦笑一聲,向武裹兒道:“郡主——”
“裹兒!”武裹兒斷然截入道。
“好吧,裹兒,我看你全身都濕了,不如我送你先回去吧,萬一傷寒了,豈不是糟糕!”張易之錯開話題,道。
“大哥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哪里有那樣嬌貴?以前在房州的時候,我也常常這樣,從不生病,你不要岔開話題,今天你必須要給我好好地評個道理!”對于張易之轉移注意力的陰謀,武裹兒毫不客氣地予以揭發。
張易之簡直快要哭了:“你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不能!”這一回,場中的五個女人倒是異口同聲。
張易之終于怒了,走到武裹兒的面前,道:“好了,裹兒別鬧了,我送你回去!”
“不,你今天必須——”
“我什么都不必須!”張易之勃然大怒:“倒是,你現在必須跟我回去!”
怔怔地看著張易之,武裹兒的眼中終于滾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