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當送親使,護送淮陽王前往黑沙城?”張易之大為驚異他萬萬沒有想到,太子教書里所謂的重要任務,竟是這樣一個任務。
張易之輕輕地走上去,掀開停在前面的那輛豪華馬車的帷幔,果然看見淮陽王武延秀愁眉苦臉地坐在里面。武延秀本來長得很有幾分英武之氣,只是配上現在這般表情,他不像一個殺伐果斷的英雄,倒像是待宰的羔羊。
張易之倒是很理解這廝。不拘是誰,被派去突厥這種地方當贅婿,都很難開心起來。更何況,這武延秀長相看起來粗豪,實則膽小如鼠,這種事情對他脆弱的小心靈來說,實在有不看承受之重。
張易之不由得向武延秀報以同情的眼神。武延秀頓時內牛,他這些天算是想明白了,自己犯的最大錯誤,就是一直不斷地去糾纏武裹兒。而武裹兒,不正是眼前這個人的未婚妻嗎?
張易之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是武裹兒名義上的丈夫了,自然更加不知道武延秀的心思。看見武延秀痛苦的臉色,他自以為“感同身受”,便又丟了一個安慰的眼神,放下了車幔。
“正是!”高延福在外面向張易之應道:“五郎啊,一般的送親使,都是朝中有名望的大臣擔當,你年紀輕輕,能擔當這個重任,對于的前途是有莫大好處的。”
張易之有些躊躇。若是去其他地方的話,他寧愿抗旨,也要回神都,去見證自己第一個孩子的降臨。可是這突厥,卻是他早就想要前往的地方,因為那里隱藏著張昌宗的生母韋蘭心的消息。若是運氣好的話,去了突厥,說不定能找到韋蘭心。就算找不到,探得一點消息也是好的。
最后,張易之還是點了點頭,道:“既然是太子舉薦,又有圣皇的制書任命,下官就隨高內伯一起走一遭這黑沙城!”
高延福聽得送了一口氣。本來,他看張易之的神色,似乎并不愿意接旨。大唐時期的圣諭和后來的明清時期不同,抗旨是合法的,只要事后給出的理由充分,接旨的人也可以抗拒圣諭。因此,張易之就算抗旨,只要他回到神都城,在他兄弟前面說幾句,想必武則天也不會太怪他。倒是高延福,作為一個宦官,沒有勸動張易之接旨的話,后果會很嚴重。
于是,一群人又緩緩回轉,開進了定州城,到了驛館歇下之后,高延福便正式取出制書,向張易之宣讀了一下。這個儀式結束之后,這一大隊人馬的指揮權,便移交到了張易之的手上。
依著張易之的意思,這大好白日,正好趕路。不過,馬屁蟲錢劍嘯一早趕來,壞了他的計劃。錢劍嘯對淮陽王武延秀以及高延福都是大拍馬屁,而這兩個人看起來還是很吃這一套的,張易之倒也不好掃了他們的興,只有任由他們幾個廝混在一起了。
第二天一早,張易之也不管這幾個人近乎幽怨的表情,宣布啟程,大隊人馬終于開拔,向幽州而去。
這一行總共有四百人左右,其中三百人都是從太子衛率府選出來的精干士兵,他們本就隸屬于張易之統領,對于張易之的命令倒是執行的很堅決。其余的則多半是隨著武延秀“陪嫁”的奴婢,以及高延福他們身邊的小宦者。張易之和高延福的關系很不錯,加上高延福也有意巴結張易之,對于張易之的命令,高延福也執行得很堅決。至于武延秀,他現在見到張易之這個曾經的情敵,比以前越發的害怕了,自然不敢對張易之的命令推三阻四的。所以,在這一行人之中,張易之真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踐。
不過,張易之雖然一路盡量避開大城大邑,以減少酬酢,這大隊人馬終究有一大半是步行的,他們每一天也走不出太遠。
大約兩個月過后,一行人心力交瘁的人終于到達了幽州。
這一日大家還沒有進幽州城門,便見漫天飛雪,從天而降,就好像是向遠來的客人下馬威一般。
一行人個個都打寒戰。進入幽州城之后,大家發現這雖然前年的古城,城墻極為堅固,但城內的街坊、房舍都極為簡陋,根本沒有一座名城應有的氣韻。武延秀見了這般情景,心下越加發涼了。他從小在神都城這樣的天下最富庶的城市長大,錦衣玉食,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來沒有為自己的生活操過半分心。如今這幽州已經是如此了,突厥的黑沙牙帳更在北方千里之外,那地方的生活條件,比起幽州來,自然更是不濟。真不知道到時候到了那邊,又該如何過活。
張易之看了這幽州的情景,也是感慨,誰能想到,這里后來會成為明清的首都,到了二十一世紀,更是成為華夏民族政治經濟的中心。現在的幽州,若不是軍事作用太過重大,甚至都沒有被廢棄了。
一行人在驛館住下之后,一連幾日都只見到驛館的小吏,并沒有見到幽州大都督府的官員前來問候。張易之對此倒是理解得很。畢竟,現在幽州一線,便是大周面對突厥叛軍的前線陣地了。幽州以北的歸順州、檀州等地,屬于饒樂都督府管轄,住的大多是奚人。如今,奚人也跟著契丹人一起造反了,這幽州的軍情自然緊急。幽州大都督府的人自然也沒有太大的閑情,來理會張易之這一行人。
而張易之一行人則被大學所阻,也無法繼續北上,也就被暫時陷在了這里。他現在估算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應該早已降生,索性也就不急了,便呆在驛館里慢慢等候,并沒有去叨擾幽州大都督府的人。
想不到,這樣過去了幾日之后,忽然有一日,幽州大都督府居然差人來請張易之過去一敘。這讓張易之大為意外,他沒有多耽擱,立即隨著士兵來到了大都督府。尤其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次接見他的,是新任的大都督婁師德本人。
幽州大都督雖然是一個文職,其實很大程度上,主管的是軍務,因為這里軍情比民情緊急,戰事頻仍。不過,婁師德卻是穿著一身文士的粗布袍子,頭戴一頂羊皮帽,他整個人看起來,比起當初在神都的時候,反而要精神了不少,渾然沒有當初那種步步為營的小心之態。
“張將軍,你來了!”看見張易之走進來,婁師德向自己身前的火爐邊指了指,示意他走進一些,坐在旁邊。
張易之也不客氣,上前坐好,嘴里說道:“相公相召,如何敢不來!”
婁師德爽朗地一笑,道:“你這年輕人倒是消失得很,我不見召,你便不主動登門,也算難得了!”
張易之和婁師德不熟悉,甚至連面也只是見過一兩次而已,更不曾有一個字的言語交流,聽得老頭子如此賣力夸獎自己,反而有些忐忑了。
“相公莫非有什么壞消息要告訴下官?”張易之問道。
“壞消息?!”婁師德一愕,隨即醒悟過張易之的意思來,又是一陣大笑,道:“你這年輕人,想的真是夠多的!本來,我是不會主動召見你的,你也知道這幽州現在的情勢。不過,契丹人和奚人一向善攻不善守,如今這一場大雪下過之后,道路盡數被封,他們想要進攻都難以找到辦法,我們也算是暫時無憂。再加上前不久收到狄公的來信,一再囑托老夫要保護你的周全!年輕人,好福氣啊,你可知道狄公一向慧眼如炬,最有知人之明,被他看重的,往往都能成為柱國之才,就是為此,我也不得不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