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此時對這位崔刺史的印象,真是很不錯了。不管此人本事如何、為官是否清廉,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在防范突厥的問題上,十分的用心。應該說,張易之這一路上也見過不少的地方官員,大多數都是定州刺史那樣的馬屁精。要么就是那故作清高,要和張易之這種“靠裙帶關系”升官的人劃清界限的。只有崔玉書對張易之顯得頗為親近,卻沒有阿諛奉承,同時,對自己份內的差事,也極為熟悉。
“崔使君有話,但講無妨!”張易之道。
“將軍,下官曾經數次向朝廷獻計,對付突厥人,單單是用兵,并不足以成事,還要多用權謀之術,這比用兵,效果也不會差了多少。”崔玉書道。
張易之神色一動,道:“你的意思,莫非是反間計?”
“將軍真是個明白人!”崔玉書道:“其實,突厥人的內部斗爭,比我們大周還要強烈幾分,只是他們那里生存條件惡劣,仇人之間也不得不放下彼此的仇怨,一致向南侵擾。只要他們稍稍有了點安逸,舊日的矛盾定然爆發,而若是我們大周從中煽風點火,不怕不能坐收漁利啊!”
張易之恍然地點頭:“崔使君此言甚是。我想,你找我說這話,是希望我幫你將這番話上達天聽吧!”
崔玉書道:“將軍英明,和您這樣的人說話,真是太省力了。其實,下官也曾多次上書,一概沒有音訊,也曾多次找過一些朝中大臣,大家對下官的計策,并不重視。哎,想不到將軍只聽了下官說一遍,便如此熱心,真是令下官感懷哪!”
張易之笑笑不語。他知道,突厥人的問題,素來都是大周這些年以來,極為敏感的一個問題。大臣們這些年以來,一直被酷吏壓制,哪敢在這個問題上發表意見!有些話,說的時候痛快,一旦計謀失敗,追究起來,就不好玩了。所以,大臣們不愿蹚渾水,也是情有可原的。
現在情形不一樣了,來俊臣死了之后,朝廷里的恐怖氣氛早已一掃而空。張易之本身身份也足夠特殊,至少目前,他可不需要怕有人對他針對他。所以,他可以管這件事,而且完全可以肆無忌憚。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崔玉書的臉上忽然泛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將軍你可知道,其實關于這次與朝廷結盟的事情,突厥內部也是有矛盾的。”
“哦——”張易之聽得這話,興趣越發的濃了。畢竟,這事情和他本身是息息相關的,而且,他也有些好奇,大周那邊答應了突厥人如此苛刻的求和條件,他們為何還要有矛盾呢?
“最初,突厥人一致的意見,就是和契丹人聯合在一起,對我大周的北方疆域進行劫掠。后來,默啜不知道怎么,忽然改變了主意,想要試探一下我大周的誠意,就列了那幾個條件,命人來和大周談判。當時,包括暾欲谷、闕特勒等人在內,很多人都對此大加反對。不過,默啜這次卻是罕有地不給暾欲谷一絲一毫的面子,堅決和大周談判。后來的結果,想來張將軍也知道了,就是大周出人意料地答應了那幾個條件,這對于默啜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他雖然素來有饕餮的胃口,這一次卻是心滿意足。不過,暾欲谷等人似乎還是對結盟之事并不熱心。所以,依下官看來,這次和親恐怕不會一帆風順,張將軍要小心才是啊!”
張易之聽得又驚又喜。他驚的是,若是突厥人當中有很多反對和親的,這次的事情,恐怕真的要生出不少波折來了。到那時候,這和親團的安全,就難以保障了。他所喜的,是突厥人內部矛盾重重,如果能想辦法勾起他們內部的矛盾,說不定真的能把這看起來極為強盛的一個汗國重新變成大周直接統治下的領土了。
那崔玉書看見張易之神色陰晴不定,也知道他的心思,忙說道:“將軍,下官這里,有一個計謀,將軍可以聽一下,若要采納,下官感激不盡。將軍若是覺得過于危險,不愿采納,下官也無話可說。總之,將軍乃是此行的主將,一切都以將軍的號令為準。”
張易之笑道:“崔使君何必客氣,有話直說,我可不是那婆婆媽媽之人!”
崔玉書笑道:“其實,那默啜可汗也知道,有不少人對于他結盟大周的事情不滿,生恐和親團進入突厥的境地之后,有人對使團不利。畢竟,突厥部落繁多,隨意一個部落,想要滅掉這親團,是極為容易的事情。所以,他多次派人找下官商議,意思是一俟將軍的使團到達定襄,讓下官立即把將軍留住,然后他們那邊派人到石嶺關外迎接。到時候,有了突厥王庭衛兵的護送,想必一路上就會暢通無阻了。”
張易之點頭:“這么說來,這個默啜可汗,對于結盟的事情,倒是用心得很哩!”
“將軍差異,他這不是懷著什么好心,只是因為這次結盟的大計,是他本人一手促成的,若是因為他們突厥人的問題而出了意外,又有什么顏面繼續當那突厥可汗?”
“原來如此!”張易之心悅誠服地說道:“看起來,崔使君對突厥人的心理,真是了如指掌啊!”
崔玉書連忙客氣:“不敢,不敢!”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我們也正可以利用默啜的這份心理,給他來個將計就計。想來,到時候他不中計也不行了!”
張易之忙說道:“愿聞其詳!”
崔玉書也不再賣關子,連忙把自己的計策向張易之說了一遍。張易之聽得連連點頭,向崔玉書道:“想不到崔使君一介文官,胸中居然藏著這等計謀,真是佩服,佩服!”
一直坐在旁邊當木頭的林秀,這一次也忍不住跟著點了幾下頭,看向崔玉書的眼神里,多了幾分特殊的味道,好似他看見的并非一個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一方牧守,反而是這天底下最猥瑣、丑陋的男人一般。
聽了崔玉書這計策,張易之對于自己的這次突厥之行,更多了幾分期待,便笑道:“不知崔使君什么時候去通知突厥人前來相迎?”
崔玉書道:“不急,不急,將軍難道不想在我定襄過了元旦,再繼續北上嗎?”
“元旦?”張易之知道,這時代的元旦,和二十一世紀的元旦不一樣,指的就是春節。他不免有些好奇,因為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元旦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崔玉書神色一動,道:“將軍難道不知道,后天就是元旦之期嗎?”
張易之聽得一愕。他這可真是過得糊涂了,在外面時間一久,居然連日期都搞不清楚了。原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啊!
崔玉書見張易之果然不知,不由得笑了,道:“將軍有所不知,因為元旦將至,衙門里從今天開始,已經放假了。所以,下官才請將軍到下官的私邸來說話,而不是到下官的衙門里。不知將軍——”
張易之聽見佳節將至,忽然想起神都城內還有一干家人見不著面,還有一個不知道性別、名字以及長相的孩兒,不知道現在是哭還是笑,非但不感覺歡喜,反而生出了無盡的喟然。當下,他略有些苦澀地笑了笑,道:“既然是佳節將至,那就命大家在定襄城內歇幾天,待得年后突厥人前來相迎,再行趕路吧!”
崔玉書點了點頭,道:“將軍這幾天可以四處走走,下官家中還有一輛空置的馬車,就先借給將軍用一用吧!”
張易之沒有多言,道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