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王宮也有一個后花園,面積倒是挺大,不過奇花異卉就的品種就少了,而且如今這季節,江南也才是剛剛春暖花開的時候,黑沙城離花兒盛開的季節,還有一段時間,這后花園中,開放的花兒自然不多。
不過,這里已經是整個黑沙城中,除了“醉月湖”以外,花兒開放最艷麗的地方了。而默啜就在這里接見張易之。
突厥人一般不存在早餐一說,默啜是可汗,當然不在此限,他是想吃多少餐,就多少餐。今天,他用來招待張易之的,也就是烤肉。有羊肉,有牛肉,也有獐肉、兔肉、貍貓這一類的野味。
在加上一些酒,在突厥就算是國宴級別的好飯菜了。每一樣裝一大盤,擺在那里,看起來品類倒也繁多。
突厥地方用的家具,和大周常用的矮幾不一樣,他們是用的高大的桌子,輔以交椅,倒是和中原大宋以后的習俗差不多。
這時候,這張高大的桌子,就擺在花園的正中空地之上。周圍一帶,算是這花園之中,花朵最為盛開的地方了。人坐在這地方,時不時能聞見一股淡淡的花香路過也似的隨風漂流,倒也令人心曠神怡。
張易之和默啜就在那桌子上相對而坐,場面很怪異,兩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各懷鬼胎,表面上看起來和氣,內心都各自都在動著歪腦筋。
“張郎常常我突厥特色的烤肉,如何?”
默啜終于開口,拋出了一個話引子。他現在也老實不客氣地把張易之稱作“張郎”,而不是張將軍之類的了,顯然已經不把張易之當作什么他國的使節了。
張易之也不客氣,反正早餐還沒有吃。他順手撕下一片獐子肉,就開始細細咀嚼起來。感覺烤的的確不錯,火候掌握得很好,既不嫌太爛,又不生硬。
“聽說,淺云圣女找過張郎?”默啜忽然來了一句。
張易之一驚。他不知道默啜忽然提出這件事來,是什么原因,更不知道默啜安排在淺云圣女身邊的人,掌握了多少的情況,自然也無從揣測默啜問出這句話的意思。
當下,張易之還是選擇了老老實實地回答:“不錯。”心下一驚開始盤算著,默啜若是問兩人談了什么,要想出個什么樣的借口,給搪塞過去。這個借口還一定要圓滿,不能和默啜手下的人打探到的消息相排斥。
“是啊,我們突厥,現如今是襖教的天下。不瞞張郎說,本汗也是一個襖教徒。換句話說,本汗也是淺云圣女手下的一個信徒。你看,我的王宮也是按照圣地‘醉月湖’的地形、布局修建的。”
默啜繼續說道。聲音不含任何感情,似乎是在述說,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張易之卻聽得心下一動。他當然不相信默啜會信奉襖教。就像不相信李世民會信奉道教,武則天會信奉佛教一樣。默啜之所以把自己變成信徒,和武則天利用佛教來為自己篡位正名,從根本上是不一樣了。
佛教的勢力,現在在中原,已經是很大了。但還遠遠達不到控制政局走向的地步,甚至對朝堂的英雄可以說微乎其微。佛教,只是武則天手中的一柄利劍而已。現在用得著的時候,她老人家就用它來打擊道教,打擊李唐宗室,打擊一切的政敵。一旦佛教的力量超過了她的掌控,她還是有能力,也有辦法將佛教也打壓下去,甚至徹底拋棄的。
而襖教在突厥這邊,態勢則正好相反。窮苦百姓對于圖騰的天然需求,造就了宗教勢力在這草原之上的絕對強大。和中原只有少數人信奉宗教不一樣,這里幾乎每個人都信奉宗教,包括牙牙學語的稚口小兒。在突厥,襖教的勢力,已經足夠影響王庭的政治選擇了。有時候,可汗也不能不向宗教屈服。他們對宗教,只能合作而很難利用,更談不上如臂使指。
這樣一想,張易之終于理解了默啜。他如此修建自己的王宮,恐怕還真的不是因為貪慕淺云圣女的美色,而是為了向襖教表示自己的虔誠。
當然,默啜畢竟不是懦弱的國主。他在展現自己虔誠的同時,又毫不客氣地派人監視淺云圣女,可見他還是不甘于被宗教所左右的。
相通了這一節,張易之對于自己的回答,就篤定多了,但他還是沒有立即表明態度,而是裝瘋賣傻地反問:“可汗難道也要像淺云圣女一樣,讓我也皈依你們的襖教?”
他這話很藝術,間接地向默啜表明了自己和淺云圣女談話的內容,而且也表明了自己拒絕過。
默啜聽了,笑容頓時變得燦爛了起來,道:“這個自然不會,我知道張郎你乃中原大族出身,從小受的是六經名教的熏陶,斷不會皈依襖教的。這種個人信奉的事情,還是不宜強求!”
張易之這才點頭,露出釋然之態。
一言未了,默啜的神色,又莫名其妙地變得怪異起來,似乎頗為感喟。他負手立起,極目遠望,道:“張郎,有一個話題很大,但對我而言異乎尋常的重要。我們腳下所踏著的這片草原,曾經有許許多多的民族曾經在這里繁衍生息,由弱變強,又由極盛轉為極衰,有一些甚至就這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戎狄、匈奴、鮮卑……莫不有過一段極為光輝的歷史。就是我們突厥,曾經也有一度壓得中原喘息困難。可是,這些民族,為何總不能長久保持強盛,一直像你們漢人一樣代代繁衍下去呢?”
張易之聽了這么有學術價值的問題,有些窘迫。他可一向不是個做學問的人,更從來沒有去為異族考慮過長治久安,永葆其國這一類的問題。就算他偶爾想想,他能想得到的,恐怕別人也能想得到,默啜尤其能想得到。
“我想,大抵是因為人口少、土地貧瘠、氣候也不好,這一類的問題吧!而且,這草原之上,部落眾多,各部之間平時各行其道,有時候還會相互征伐,并不十分團結。王庭對于他們的控制,也稱不上緊密,影響了整體的戰斗力。一旦被擊敗,各部之間就容易作鳥獸散,而不是像中原那樣,一個朝廷倒下,很多的英雄又會重新聚集在一個新的朝廷麾下,號令天下!”張易之試探著說道。
其實,他知道,這番說辭并沒有什么新意,只要稍微讀過一點書的人都知道,并沒有什么稀奇的。他也不過是綜合一下各家的說辭而已。
不想,默啜聽見這番說辭,居然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而是淡淡地點點頭,道:“這些問題,都存在。不過,這些都是困難而已,未必不可以克服,最大的一個,也是最難以客服的問題,就是缺少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張易之指著自己的鼻子,驚愕得不知說什么好。
他可知道,穿越前的自己出了吃喝嫖賭、泡妞、惹事以外,還真沒有什么特別的本事。就算是綜合了一千多年以后的頭腦,本事也并沒有增加多少。縱然他比較自信,也無法把自己上升到可以挽救北方少數民族存亡的這種高度。
“大汗你可真會開玩笑!”張易之的臉色無比的嚴肅:“不過,說真的,你的笑話真的不好笑!”
“當然不好笑,因為根本不是笑話。準確地說,我們突厥和以前的其他那些游牧民族一樣,缺少一個精神支柱,而這個精神支柱,你這樣的人能提供!”默啜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