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一句話的聲音還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回旋,臉上的苦笑頓時凝聚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震驚。因為他認出,那女子居然是李香兒!
他鄉遇故知,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并不至于引起張易之這么大反應。反正,李香兒以前要抓張易之,只是相把他當契丹的駙馬而已,并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如今,契丹整個民族都處在崩潰的階段,她這公主的稱號也名不副實了,自然也不可能再把自己抓過去當什么駙馬了。按理說,現在的張易之見到李香兒,已經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事實上,張易之之所以如此失態,倒并非是因為李香兒,而是因為另外一個人。那是一個小娃兒,一個被用布條縛在李香兒身前的嬰兒!
張易之驀然想起了自己和李香兒之間的一夕之緣,幾乎是在那同一剎那,張易之意識到,那個小娃兒,很有可能,恰是自己的骨肉。
驀然之間,發現自己很有可能冒出一個親生骨肉來,張易之也不由得色變,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同時,馬上的李香兒也注意到了前面的這一群人,然后,她也是第一眼就認出了最前面的張易之。然后,他也是一樣的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勒住了韁繩。
李香兒身后的幾個人對于李香兒突如其來的減速,也是措手不及,都是莫名其妙,也跟著紛紛勒住了韁繩。隨即,他們也意識到了李香兒失態的根源所在,就是對面的那一群人,尤其是為首的那個小白臉。他們的身份,顯然頗為低下,盡管對于李香兒和對面的小白臉如此“眉來眼去”頗為疑惑,還是不敢在言語上體現出什么不滿之處來,一個個只是怔怔地看著張易之,眼中的敵意頗為明顯。
張易之身邊的這幾個人,也是一樣莫名其妙。基于張易之以往眾多的“風流史”,他們第一時間就幾乎猜出了真相:這又是張五郎眾多情場俘虜中的一個。
只是,關于那孩子的來歷,他們就有兩種完全不同的猜想了。一種,自然是覺得那孩子是張易之的,是張易之始亂終棄,讓人家孤兒寡母無所依恃,淪落到如今的這個地步。這種想法,雖不中,其實亦不遠矣。
還有另外一種想法,就是覺得這孩子不是張易之的。這美麗的女子一定是當初在張五郎的交往過程中,看清了張五郎見一個愛一個的浪蕩嘴臉,才下定決心拋棄了張易之。然后,為了報復張易之,她還特意嫁到了這遙遠的松漠,并為她的夷蠻丈夫生下了這個小娃兒。
總之,不論是哪一種想法,都是以張易之始亂終棄為前提的,幾個男人望向張易之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崇拜,而幾個女人則相反,多了幾分鄙夷,甚至是恚懣。
沉默之中,武裹兒率先拍馬上前,笑吟吟地來到張易之的身邊,道:“五郎,前面的這位姐姐是何許人,不給我們介紹一下嗎?”
張易之正要張口,頓時覺得腰上傳來一陣劇痛,俊臉頓時扭曲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再次遭遇到了武裹兒的偷襲。
武裹兒這“九陰白骨爪”,最近已經少試鋒芒了,張易之甚至以為她已經藏劍匣中,不想今日重新使將出來,功力竟是一點也不弱于當初,似乎還頗有長進。張易之無心之間忽然挨了這么一記,自然是極為難受了。
張易之并沒有理會武裹兒,催馬上前,來到李香兒的身邊,道:“你們這是怎么了?還有,這孩兒——我,我能看看嗎?”說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眼神炙熱了起來,語氣也有些顫抖。
武裹兒和王雪茹面面相覷,兩顆芳心都是沉了下去。張易之的語氣,已經是徹底地讓她們先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這個女子,的確是和張易之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而且那小娃兒應該就是張易之的了。
一直處于呆滯狀態的李香兒終于醒過神來,眸子里驀然閃過一絲慌亂。她下意識地伸手把懷中正在沉睡的孩子擋了一下。身子也略略向后讓了讓。
張易之的眼中閃過傷痛。李香兒的這個動作,已經是徹底證實了那個孩子的身份,若是這孩子不是張易之的,她面對張易之的時候,可以保持絕對的坦然,而不需要如此遮遮掩掩。畢竟,她和張易之之間,并沒有像其他女子那樣經過生死與共的交往,才積累下來的感情。她和張易之之間,最初甚至還是仇敵,是張易之一手破壞了他們契丹人突襲太原府的計劃。
張易之所心痛的,是那個孩子。小娃兒全身被包裹得頗為嚴實,只露出一張圓圓的小嫩臉,雙目緊閉,上下眼皮合成了一條淺淺的線。母親的懷抱雖然溫暖,在如此顛簸之下,居然還能安然入睡,就可見這孩子平時對于這種顛簸,是多么的習慣了。就是這種習慣,讓張易之感覺無比的辛酸。
幾乎是下意識的,張易之便伸出手去,撫摸那小娃兒粉嫩的面容,但他的手還沒有觸及那張小臉,身后一陣局促的馬蹄聲驀然響起。
李香兒和她身后的幾個人同時色變。眾人回頭望去,就看見一隊人馬如洪水一般沖了過來,那馬蹄所過之處,煙塵滾滾,令人心悸。
轉眼之間,那群人就沖到了近前。張易之一眼看了下,這起碼有超過一百人的規模,為首的是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將領,身量頗為高大,雙目炯炯有神,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而這些士卒的素質顯然也頗為不錯,不必等那將領吩咐,立即撕下里分散開來,將這邊的一群人盡數圍在中央。
“你快走吧,這里沒你的事!”借著馬蹄聲的掩蓋,李香兒向張易之道。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眸子里甚至飄過了一抹祈求之色。看起來,她是真的很不希望張易之被卷入這場爭斗之中。
若是沒有看見這小娃兒,張易之說不定真的會走。他和李香兒發生過的唯一一次關系,還是因為對方吃了藥,反而把自己給“霸王硬上弓”了。后來,她又曾經瘋狂地追捕自己,不過這也成全了自己和窈娘之間的關系。
不管如何算,張易之和李香兒之間,就算說不上敵人,也絕對不是朋友,她遇上危難,張易之袖手旁觀,也是一件完全符合情理的事情。
但是,有了這孩子,就不一樣了,作為一個男人,張易之絕對沒有理由拋下自己的孩子自己逃走,也沒有理由拋下一個為自己生下孩子的女人自己逃走。且不說現今情勢之下,他能不能抽身,就是能抽身,前提條件必須是李香兒和孩子先脫險!
那年輕的契丹將領看著張易之,臉上陰晴不定。他并沒有急著下殺戮的命令,而是盯著張易之看了一會子功夫,終于用生硬的漢語開口:“這位公子,看起來應該是個路過的漢人吧,我們都是契丹人,正在追殺本族的叛徒,請你不要摻和進來,好嗎?”
若是在平日里,契丹人要殺漢人,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如今契丹整個民族元氣大傷,幾乎亡族,平日里那種沙發果斷的氣質自然也就徹底消弭掉了,見到漢人,他們反而越發的不敢動手。
被那年輕將領這么一問,張易之頓時意識到,憑借自己的漢人身份,自身安全是沒有多大問題的,說不定還可以籍著這個身份救下李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