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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夜半私語

  “老爺也真是的,和那些粗人有什么好談的,舅老爺這次進京,據說又要高升了,卻不好好招待,要我是夫人,也——”年輕一些的女子聲音再次響起。

  “噓!”年長一些的女子到底穩重一些,道:“死蹄子,管好你自己份內的事情吧,這話要是傳到老爺耳朵里,你可知道后果!”

  接下來,就是一陣沉默,只有細碎的腳步聲仍然在黑夜中輕輕撞擊著張易之的耳膜。大概是那年輕女子被年長的女子斥責一回,終于憶起她們這位老爺的厲害處,再也不敢出聲了。

  對于張易之而言,這沉默卻并非沒有壞處。先前,這兩個女子邊走邊聊,走路實在緩慢得很,張易之身子懸在那里久了,雙臂也有些酸麻。這時候她們不再說話,腳步上就加快了不少,很快就穿過了涼亭。

  張易之立即翻身而起,悄悄地跟在這兩個女子身后。

  看著這兩個女子所走的路徑,張易之終于知道自己為何總也找不到來俊臣了,因為他根本沒有去搜索前院。一則是因為如今天色已經太晚,張易之根本沒有想過這么晚了,來俊臣會還沒睡下。二則,來府的那些蝦兵蟹將雖然對張易之威脅不大,但都集中在前院,總和他們捉迷藏,也有暴露的擔心。

  向前走了一陣,來到一個轉彎處,忽聽前面一陣腳步聲,原來是一隊巡邏過來的護衛正迎面走來。

  張易之心下一動,連忙閃身躲到了旁邊的一根大柱子后面。

  只聽見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說道:“兩位姐姐哪里去啊?這么大半夜的,還沒睡呢?”

  那年長一些的女子的聲音立即響起:“少給我油腔滑調的,我來問你,老爺是不是還在那里?”

  那領頭的護衛聽得這女子語氣冷冽,似乎心情并不好,知道今天的調戲應該到此為止了。他立即改顏正色道:“還在呢!”

  年長的女子回頭向自己的同伴道聲:“走!”便領著她又轉過一條小路,向前而去。

  張易之這回總算是確定了這兩個女子果然是去找來俊臣的,更是不可能放棄跟蹤了,待得那一隊護衛剛剛錯身而過,他身子一閃,像一只靈貓一般,迅速地向前沖去,很快就消失在假山之中。

  護衛之中有一個眼睛特別尖一些的口中輕輕地“咦”了一聲,指著假山那邊道:“大哥,我好像看見那邊有人!”

  “當然有人!”剛剛在二女面前碰了個軟釘子的領頭護衛有些不耐地說道:“要是沒人,咱們剛才在和鬼說話嗎?我說你這賊廝鳥,整日不務正業,少把眼睛放在女人身上,多看看該看的地方行不行?那兩個女的都是夫人身邊的隨使丫鬟,連我也不敢亂動心思,你這鬼一樣的癩蛤蟆就想吃天鵝肉?!”

  先前那護衛只好閉口不言,他轉過頭去,往黑暗之中再看了一眼,見那邊天幕澹澹,寂靜若死,并無一點動靜,心下對自己方才的那點余光所見也產生了懷疑,他也不敢再多言,訕笑一聲,隨著整隊人馬一起去了。

  張易之躲在假山背后,身上冒出了不少的冷汗。剛才那領頭護衛如果不是先入為主地懷疑自己的下屬,或者那下屬堅持一下自己的說法,恐怕他就難以避免要被發現了。

  “還是太大意了啊,在這步步陷阱的地方,老子還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要是就這么被留在這里,才他媽的的叫冤枉呢!”

  一念未了,張易之再次貓下身子,迅速地向前溜去。前面的兩個人女子只打了一個燈籠,走得也十分的慢,張易之雖然在后面耽誤了一會功夫,還是很快追上。

  過不多時,兩個女子終于在一處院子前停了下來。張易之躲在后面細細觀察,見這院子果然有些異樣,不但光火比其他地方明亮不少,而且防衛也有其森嚴,有兩隊護衛在門口手持利器列著隊伍。盡管他們都只是混混收編而成的水貨保鏢,但他們兵刃之上發出的森寒之氣卻是貨真價實的。

  張易之知道憑著一般的方法,是不可能靠近院子前面的房間。他四處查看了一下,正好看見邊上有一課大槐樹,而那槐樹的樹身又恰好能通到屋頂,不由大喜,便輕輕地靠近槐樹,趁眾人沒有注意,向上緩緩地滑去。

  張易之知道,這時候比剛才遇見那隊護衛的時候更加危險,因為如今還是初春,槐樹的樹葉尚未重新長起來,整個樹身都是光禿禿的,只要他稍微弄出點動靜,樹下的人往上面一張望,就能發現他的存在。所以,張易之的行動可謂小心又小心。

  好在,張易之的身手的確頗為敏捷靈活,不多時,終于就著樹枝,把自己吊到了房頂之上。

  到了屋頂,張易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雖然他腳踩著瓦片,也很容易弄出動靜來,但至少下面的人再也無法輕易看見自己了,除了腳上,他動作大一點也沒有關系。

  輕輕地向前爬了一陣子,張易之感覺到下面傳來的燈光忽然亮了起來,下面隱隱約約有說話之聲傳來,知道已經到了來俊臣所在的房間頂上。他輕輕地挪開身前的幾塊瓦片,然后把眼睛貼在挪出來的那個小小的洞上,終于看清了下面房間內的情況。

  下面總共有兩男男女四個人,那兩個女子,想來應該就是剛才“領著”張易之前來的兩位了。而兩個男子中,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個白臉的中年男子,想來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來俊臣了。而另外一個,張易之是再熟悉不過了,他就是昨天白天自己好好修理了一番的衛遂中。

  來俊臣和衛遂中的目光都停留在眼前的兩個女子身上,眼神是一般的不耐。

  忽聽來俊臣道:“好了,就這樣了,你們先回去,告訴夫人,我一會就回去!”

  兩個侍女中年長的那個囁嚅一下,說道:“可是,夫人說了,讓老爺在一刻鐘之內務必——”

  來俊臣偷眼乜了一下衛遂中,大概是覺得在自己的小弟面前被老婆管著有些丟人,他那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色,眼神也由不耐轉為了惱怒:“你去告訴她,我有大事要商量,讓她不要催了——也該懂點規矩了!”最后一句說得簡直有些聲色俱厲了。

  兩個侍女被來俊臣忽如其來的火氣嚇得一跳,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來俊臣。大概是來夫人給她們下過死命令,所以她們兀自不愿離去。

  旁邊的衛遂中忽然手一揮,道:“還不快滾!”

  兩個侍女愕了一下,見衛遂中也是面色不善,只好悻悻地走了。

  張易之大為驚訝,想不到衛遂中在來俊臣家中這般不把自己當外人,竟然敢訓斥來俊臣的家人。他仔細地看著來俊臣,發現他眼中飄過一絲不悅之色,但立即就轉過頭去,掩飾過去。

  看著兩個侍女重新沒入黑夜之中,衛遂中再次把頭轉了過來,向來俊臣諂笑道:“大哥,我早就說了,這女人嘛,還是不能慣著啊!你看看,這都——”

  來俊臣眉頭微皺,揚了揚手,阻住了衛遂中的話頭,截入道:“她的事情,就不必談了,你繼續說!”

  衛遂中一聽談到正事,更是來了精神,他也學著來俊臣的樣子,猛地揮揮手,道:“大哥,我辦事,你就放心便是。區區小娘子,落入了咱們兄弟的眼中,何曾有逃出樊籠的?當初,大嫂不就是……”

  “你給了他們三天的時間,那是對的!”來俊臣見又提及了自己的夫人,連忙插入道:“三天的時間,足夠一個人想明白很多事情,比如——好死不如賴活著!不過,這件事情,既然魏王也出手了,恐怕有些麻煩!”

  “麻煩?!”衛遂中絲毫不以為意地哈哈一笑,道:“大哥,你這是怎么了,怎么這次復出,你變得膽小了?想當初,連皇嗣我們都敢動,那可是圣皇的親兒子啊,魏王又如何,魏王和皇嗣,哪個跟圣皇親一點?”

  來俊臣終于沒有能忍住心中的不悅,訓斥道:“你知道什么!這幾年以來,咱們的那些老兄弟,周興、侯思止、萬國俊、來子珣,一個個都死了,而且死法千奇百怪,就是沒有一個是死在床上的。這是為什么,你難道就不會動動腦筋想想?”

  來俊臣所說的,乃是當初和他們一起發跡的一些著名的酷吏。也不知他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周興本身就是死在他來俊臣本人手下,而且還造就了那個著名的成語——請君入甕。

  “大哥你是說——圣皇,唔,那個老女人要對咱們下手?”衛遂中到底是市井出身,情急之下,對武則天也沒有什么好話。

  “住嘴!你這蠢貨!”來俊臣終于被衛遂中一句話撩撥到了發怒的臨界點,他拍案而起:“禍從口出,這點道理,天下人都可以不懂,你看了這么多,還能不明白?咱們以往辦了那么多的案子,有幾件不是因為有人沒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引起的。你若是不想管住自己的嘴巴可以,但請你不要在我的府上噴糞,沒得連累了我全家!”

  衛遂中滿臉羞愧,垂下頭去,連聲道歉:“大哥,我知錯了,請你原諒則個!”

  來俊臣有些無可奈何地重新坐了下去。也許到了這時候,他是真的有些后悔當初重用了這個口無遮攔的家伙了。不過,此時后悔已經晚了,做來俊臣這行的,最緊要就是一些暗地里的手腳,而這些,都要靠衛遂中手下的那些混混們去做,來俊臣就算想甩掉衛遂中,也無能為力了,因為不通過衛遂中的話,他自己很難指揮得動那些人。

  “罷了!”來俊臣說道:“既然你不知,那我就告訴你,周興他們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樹敵過多,天怒人怨,連陛下也已經感覺難以保全他們了!”

  衛遂中眼中露出懼色,顫聲說道:“那,那咱們——”他這句話的下半句沒有說出來,但來俊臣和張易之都明白其中的意思。要說樹敵之多,來俊臣在這些酷吏之中肯定是首屈一指的,其他那些人尚且不得好死,那么來俊臣還有他身邊的人又會如何呢?

  來俊臣眼中閃過憂色,幽幽地說道:“當然,我和周興他們不一樣,陛下對我比對他們信任多了,要不然的話,這一次我本來已經倒臺了,她就不會再起用我了。只不過,光是靠著陛下的寵信生活下去,你覺得安全嗎?再說,我剛剛收到一個小道消息,說這一次我的復出,其實還要多虧了魏王在暗中舉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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