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同樣照射在喬府之上。只是這府上卻已經物是人非。自從前天這家的主人喬知之被來俊臣以“涉嫌謀反”的罪名親自抓走以后,喬府就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誰都知道,一旦來俊臣將“謀反”二字強加于某個人身上,此人便成為了他下一個殺戮的目標。自然,絕大多數被來俊臣冠以“謀反”罪名的都沒有謀反,甚至都沒有想過謀反,但幾乎所有這樣的人都死在了來俊臣的屠刀之下,至今也唯有皇嗣武旦和已經被貶異地的狄仁杰僥幸逃得一命。喬知之被帶走之后,沒有人相信他還能回來,麗景門監獄只所以被稱作“例竟”,就是說進去的人照例要“竟”,結束了,出來的時候能剩把骨頭就算祖宗積德了。
主人沒了,喬府大廈欻傾,不拘是家丁還是丫鬟,心中都充滿了忐忑。他們都是賣身與喬府的,就算事情到了更加嚴重的那一步,也沒法走人。他們不知道明天的這個時候,自己會被哪一個主人接收,新主人是和善還是刻薄。想著這些事情,每個人都無心干活,也無心說話,整個喬府沉浸在一片死氣沉沉的氣氛之中。
“外面怎么樣了?”
或許是早就預料到今日的結局,喬府的女主人倒是一如平日的心平氣和。躺在床上的她甚至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動,一張蠟黃的臉上布滿了平靜。窈娘走了之后,代替她服侍喬夫人的便是小園。
這時候的小園,心里自然也是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她到底年輕,不怎么會掩飾自己的情緒,自從喬知之被帶走之后,她的那張胖胖的小臉上,一直寫滿了不安。
“沒,沒怎么樣,還是老樣子吧!”小園小心翼翼地答道。
“老樣子?”喬夫人一臉病態的臉上居然泛起了一絲笑容:“怎么會是老樣子呢,就連你這個丫頭也已經不是老樣子了!放心吧,孩子,你是個好孩子,和家里有些一心想靠自己的姿色向上爬的不一樣。你盡管安心便是,一切有我呢!”
小園頓時心安了不少:“謝謝夫人!”
喬夫人點點頭,又命小園把自己攙扶出來,來到門口的大槐樹地下坐好。看著那口靜靜躺在那里的井,喬夫人臉上再次泛起了會心的笑容。像是閑聊一般,她忽然說道:“那天救走窈娘的人,是你幫忙請來的吧?”
小園頓時大駭。這種事情在如今這個時刻,可是很大的罪名,因為喬知之之所以被來俊臣帶走,說到頭來還是因為那個救走窈娘的人。若是沒有那個人的出現,窈娘不可能逃脫來俊臣的手掌心,而喬府也不會出事。
小園猛然跪倒在地,哭著央求道:“夫人饒命,夫人逃命啊!”她到底是年輕,并沒有什么心機,并沒有看出喬夫人這句話只是試探而已,根本沒有什么把握。若是她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喬夫人也拿不出什么證據來。
當然,喬夫人這樣發問,也是有原因的。那幾天之內,喬府之內除了窈娘之外,所有人的行動都不受限制。很顯然,來俊臣就是要讓喬府的人看到,他并不怕喬府的人去搬救兵,而且他也不相信有人敢救他來俊臣看上的女人。不過,窈娘可以相信,又愿意幫助窈娘去找人幫忙的,也許也只有小園了。畢竟,這小姐妹兩個關系素來最好,窈娘對小園一直都十分照顧。
“起來吧,我并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喬夫人淡淡地說道:“你倒是給我說說,你幫窈娘請的是哪路神仙,竟有這般本事,能從那么一大窩子人里面把窈娘救走。”
小園心神定了定,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應道:“其實,窈娘姐姐只是讓我去找了一個人,而且那個人也沒有答應什么。”
“只找了一個人?”喬夫人心下一動,興趣就越發的濃烈了:“以窈娘的眼光,那這個人長得應該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吧?窈娘和他的關系如何?”
“那個人長得很俊!”提起張易之,和他只見過一次面的小園也忍不住眼中放出亮光。俊美的男子,任何一個女子都喜歡,小園雖然年紀小些,但單純的欣賞還是有的。
“不過這個人卻是個登徒子,窈娘姐姐卻是有些喜歡他。”
“哦!具體說說。”
小園道:“夫人你這病不是每隔五天就要去立行坊那邊的藥鋪抓藥一次嗎?窈娘姐姐走的路線卻并不是更近的時邑坊,而是景行坊。就因為那個登徒子在景行坊前面的溢香酒樓而樓上設了一個位置,每次窈娘姐姐經過的時候,他都會坐在那里對著窈娘姐姐吹眉瞪眼,極盡下流之能事。而窈娘姐姐呢,夫人你也知道她的性格,對于一般的男子從來不屑一顧的。可她卻屢屢在奴婢的面前提起那個登徒子,嘴里雖然從來沒有好話,可提起此人的時候,她眉宇間的那種——”
“春意?”
“對了,就是春意——是怎么都掩飾不住的!”
“哦!長得也俊,能長期在溢香酒樓包下樓上位置的,家世應該也不錯,而且還有情有義,關鍵時刻能為窈娘挺身而出,這樣的人倒也極為難得。”喬夫人若有所思地說道。
小園遲疑一下,說道:“夫人,奴婢覺得,那晚上的人應該不是那登徒子。那登徒子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俊美異常,怎么會有那么強的武功,能在那么一大幫子人的手下把人救走呢?”
喬夫人搖搖頭,道:“不然,你這孩子心思真是簡單得很。做事情就是達到目的就可以,怎么可能事事親力親為?你口中的那個所謂的‘登徒子’聽起來家世不錯,難道就不可能找到一個武功高強的朋友?
小園頓時無語。在她的心里,還是不怎么相信那天晚上救走窈娘的人是張易之。原因很簡單,張易之那樣的人,天生就長了一副負心薄幸的面孔,太惹女兒家歡喜了,自然不會愿意付出太多。而且,她覺得那天張易之的態度也并不好,看起來對營救窈娘的事情并不上心。不過,既然夫人認定了是張易之所為,她也不想再分說什么。因為,事實就是,窈娘已經被人救走了,是誰所為已經不是問題的關鍵。
又略略沉吟,喬夫人忽然說道:“這樣吧,你去一趟那個人的府上,請那個人過府一敘吧!”
“把他請上門?”小園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么?有問題嗎?”喬夫人問道。
“夫人,以現在咱們府上的這種情況,恐怕沒有人敢于上門吧?”小園小心翼翼地說道。
的確,自從窈娘被救走之后,前一段時間還門庭若市的喬府,現在變得門可羅雀了,莫說登門拜訪的已經徹底絕跡,就連那些從門口路過的不相干的人,也多半都是提著裙子快步而過,生怕和門里的人發生什么瓜葛。萬一被來俊臣認作喬知之的同黨,可是無妄之災。這種時候,喬夫人讓小園去請張易之,小園自然認為張易之也不會肯來。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么多廢話,他來不來自有他自己決定,你只管去請便是!”喬夫人拉下臉來,說道。
小園不敢多言,答應一聲,遲疑地去了。只留下喬夫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喃喃地說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敢不敢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