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景行坊,張家二房大宅。
一個多月以前,這個大宅子里,漸漸升騰起一種淡淡的憂慮氣氛。隨著時間的一天天流逝,這種氣氛也在一天天地氤氳開來,越來越濃密地籠罩在宅子的上空。不管是宅子的主人,還是那些下人們,不論是發自內心的還是強自做作,都收起了笑容,換上了越來越凝重甚至是悲切的神色。
又是一天夜幕已經降臨,一群女子小心翼翼地陪著老太君吃完晚飯,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歇息。雖然,她們或許每一個都要輾轉悱惻良久,直到半夜之后才能漸漸睡去,為了不讓臧氏勾起愁緒,她們都笑吟吟地來,笑吟吟地走,回到屋子里之后,才各自展露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情緒。
姜小月和她的姐姐姜小玉住進張家,已經有一個半月之久了。這次在定州,她的父親母親措辭強硬,要求張家和姜小月和離。張家考慮到面子還有以后利益的問題,堅決不答應。
而崔家顧忌著自己的名聲,雖然老家主崔善亭本人也很贊成和離,甚至也主張以崔家的名義來逼迫張家妥協。但是,崔家上下一致反對,他也無能為力。最后,只能把事情交由姜山夫婦自行處理。
于是,這事情焦灼了下來。關鍵時刻,小丫頭小月跳了起來,蠻不講理地沖進張家,將張家上下鬧了個雞犬不寧。張家被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鬧得灰頭土臉,臉皮再厚,也難以堅持。于是,張昌儀在一眾叔伯兄弟的逼迫之下,只能一邊咒罵著張易之,一邊簽下了和離協議。
完成這件大事之后,姜山和妻子親自護送著兩個女兒來到了神都,并且將她們送到了張家。
考慮到兩個女兒的身份,姜山不認為她們會成為正妻,所以也沒有講求太多的規矩。大女兒是再嫁,自然很難成為正妻。而二女兒小月作為妹妹,自然也很難比姐姐的地位還高。而且,小月曾經是慕云飛的丫鬟,雖然如今從身世上來看,有些顛倒了過來,小月也不愿讓慕云飛將她稱作“姐姐”。
因為都不是正妻,規矩便沒有那么多,姜山夫婦直接把她們送到張家的宅子里。而臧氏很早就喜歡小月,對于多出兩個兒媳婦的事情,自然是無比高興的。她很熱情地招待了姜家姐妹。姜小玉和臧氏是老熟人了,如今只是定下婆媳名分而已,倒也沒覺得怎么樣,而姜小玉則是將忐忑的心境徹底放開了,在這個剛剛進入的家里,找到了以前沒有找到過的溫暖。
小月和小玉、慕云飛三人關系極好,住在了一起。花園北邊的院子里,恰好有三間房屋,并排而立,她們三人正好沒人占據一間。姜小玉住在左邊,姜小月住在中間,而慕云飛住在右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中間的那扇門輕輕打開,里面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只見她一雙閃亮的眸子里,閃動著別樣的光澤,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和往日都有著一種不同的風韻。
左邊的門跟著打開,一個年紀略大一些,相貌頗為清雅的女子走出來,向先前的女子說道:“小月,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走出來做什么?”
“沒什么!”姜小月輕輕地搖頭,眸光里閃動著一種和她年齡大不一樣的愁緒。
“哎,我知道,你又在擔心他了!”姜小玉顯然對妹妹的心思很了解,因為她自己也懷著同樣的心境。不過,作為姐姐,她可不能把自己的擔憂寫在臉上,而且還要安慰妹妹。
“他那么有本事,就連當初箕州那樣的大風大浪,都挺過來了,這次應該沒事的,你就不要再擔心了,免得勾起母親的愁緒,讓她也開始擔心了!”姜小玉又說道。她們幾個女子已經開始把臧氏稱為“母親”了。
最右邊的那扇門也應聲而開,走出一個艷麗無雙的女子。
“小玉說的不錯,小月,你就不必太過擔心了!”慕云飛輕啟丹唇,道。她是曾經神都城內的歌舞雙絕,聲音極為圓潤,同樣一句話,由別人的嘴里說出,而從她的嘴里說出,說服力是大不一樣的,這除了因為她那張時刻在提醒別人“我不會騙人”的美麗面孔以外,全是因為她這無比悅耳的聲音所致。
“兩位姐姐,你們誤會了。自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相信他是一個說得到做得到的大丈夫。他遲遲不歸,我想應該只是被其他的事情所羈絆。或者干脆就是在一邊游山玩水,一邊緩緩歸來。又或者,除了安樂郡主所說的那個女子以外,他又在外面英雄救美,被人家女兒家纏住了,墜入了溫柔鄉之內。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我都不可能擔心他。我今天,只不過是有點睡不著,想出去走走而已!”小月笑了笑,道。
慕云飛苦笑一聲,道:“既然是如此,你就在這附近走走,不要走遠了。今天畢竟不是月圓之夜,你若是走遠了,有個磕磕碰碰的,等他回來,我們可不好向他交代。你可是他還有母親最寵溺的一個哩!”
姜小玉在也旁邊說道:“你可要小心!”
姜小月俏臉上飛起一抹嫣紅,如春光猝然綻放一般。
“我知道了,我就在這花園里走走,透透氣就回來!”留給姜小玉和慕云飛一個背影,她款扭蠻腰,輕輕地走出了院子。
初秋的深夜,尤為安靜,只有隱隱約約間,隱藏在不知何處的蟲蟻發出輕輕的吟叫之聲,在提醒著黑夜中生靈的存在。花園里暗香浮動,各種各樣不同的花香同時從四面八方洶涌飄來,沁入姜小月的心肺之中,令她感覺無比的舒適,比白日里聞著同樣的香味,又要舒爽了很多。
可是,姜小月的心思顯然并不在這花香之上,而這等黑暗之中,也沒什么美景可欣賞的,她只是找了一處石凳坐下,怔怔地發起愣來。
沉默了良久,她終于開口,幽幽地說道:“看來你真的是有事耽擱了,或者是把我給忘記了。你可還記得,今天正是我的十五歲生日?你可還記得,你曾經答應過十五歲生日,要和我一起度過的?”
她那殷桃小嘴里面,輕輕吐出一縷嘆息,悠長而雋永,似乎帶著無盡的幽怨。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小娘子,被你的丈夫拋棄了?不如不要他了,隨我走吧!”
“啊——”小月的喊聲剛到了喉嚨邊,便感覺小嘴便一一只大手捂住,那吊兒郎當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娘子,何必反應這么激烈呢?我劫色不劫財的,而且,對于你這樣漂亮的小娘子,我更是從不謀色害命!”
小月的嘴邊已經被松開,她忽然一把伸出雙臂,將眼前出現的那個黑影攬入懷中,嘴里喃喃地說道:“來劫吧,劫吧!你不劫我,我就劫你!”
張易之苦笑:“小娘子,你矜持一點好不好,你這樣,我到哪里去找劫色的成就感?我感覺,我真的要被你劫了!”
“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天字第一號女強盜!和公子你有一種相似之處,就是劫色不劫財。而且,對于公子你這樣的美男子,我也很憐香惜玉的,從不會謀色害命,做出那焚琴煮鶴的煞風景之事!”小月展顏,笑靨如花,綻放得異常的美麗。
張易之故作駭然地倒退兩步,道:“不會吧,我家里可有一群美艷的嬌妻的,我不要失身啊,救命啊!”
“公子,既然落到了我的手里,今天恐怕由不得你了!”小月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