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城外涌去。前面后面,各有上百人的護衛隊伍,加上中間有二十人左右的年輕王公,整個隊伍看起來十分氣派,簡直堪稱威風八面。路上的人見了,都是遠遠避開,不敢輕易攖鋒。
這些少年郡王、郡公們一個個也都是騎著馬,在隊伍的中心緩緩而行。
半個時辰以前,這些人都是坐著豪華的車子過來的,甚至有一輛是九旒象輅,尊貴豪華,天下罕有出其右者。可是,美麗的小郡主一句話,大家紛紛命從人把馬兒從車子上解下來,變成了單獨的坐騎。至于那停在則天門的門口那將近二十輛沒馬的馬車,則只能由這些下人們另想辦法弄回去了。
武裹兒在隊伍的中心,被眾人如眾星捧月一般護在中央。小娘子明眸皓齒,笑靨如花,直讓每個看見她的人,都不由得心癢癢的,恨不能將她抱在懷里憐愛一番。
一個人中,幾個爵位和地位最高的人,是離著武裹兒最近的。一路上,幾個人輪番地對著武裹兒噓寒問暖,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些話頭來說。武裹兒一直只是微笑,并不答話,惹得大家越發的心癢了,卻無可奈何。
眾人之中,也唯有武崇訓不露痕跡,全無其他人色授魂與的樣子,倒是能和武裹兒說上幾句話。不過,那也僅僅是簡單的言語而已,稱不上言笑晏晏。
但只是這樣,也足夠讓人嫉妒的,所有人投向武崇訓的目光,都有些不善,尤其是武延秀,甚至對自己的嫉妒之態都不愿多加掩飾,一時看看武裹兒,一時看看武崇訓,眼中泛著兇光。武崇訓倒也注意到了這位兄弟的表情,卻毫不在意。優越感十足的他,一向蔑視這些堂兄弟們,尤其蔑視武延秀。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群人出了城,來到城外洛水邊上的一處很大的空地上大家下了馬,圍攏在一起,開始商量野炊的辦法。
雖然已經入秋,但這篇草原之上,綠草幽幽,一眼望上去一整片都是綠油油的,很是養眼。甫一下馬,幾個細心的人立即發現,安樂郡主的臉色比方才更好了一些。如果方才她臉上的笑容只是禮貌性的話,現在這種笑容里,就多了幾分真誠的意味,也變得越發的迷人了。
武延秀在旁邊看得一陣目眩,被武裹兒那似若有情的眼神掃到一下,他頓時忘記了先前的尷尬,熄滅得差不多的斗志,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武延秀向后面自己的仆從招招手,道:“取坐墊來!”又向武裹兒道:“安樂妹妹,這草叢里蟲蟻極多,又兼秋霜剛剛化去,露水沾衣即濕,實在不好就坐。還好,我今日特意為你準備了一張大蟲皮做的墊子,溫暖厚重,坐在上面十分的保暖——”
以他的性格,本來是不會討好女子的,但在武裹兒面前,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討好起來。這一部分是因為父親的叮囑,更多的卻是因為情不由己。作為一個閱盡百花的年輕人,他很難想象自己竟會這樣去討好一個女子。但他說起方才的那番話,卻是真心實意居然也說得順溜得很,竟沒有半分的猶豫。
武裹兒笑笑,忽然一屁股坐下,嘴里說道:“多謝了,不過我沒那么金貴,我更喜歡席地而坐。想當初,在房州的時候,我幾乎天天都在這種草地上席地而坐,有很多次,甚至看見蛇虺從身邊爬過,這不一直沒事嗎?”
武延秀頓時愕住,胃里開始泛起苦水。而旁邊的幾個人,則紛紛附和,小心翼翼地隨地坐下。有幾個實在無法坐下的,也都蹲倒。恰在此時,武延秀的下人拿了兩張虎皮的坐墊過來,遞到武延秀的面前。
武延秀越發的無地自容,忽然上前一步,一個巴掌拍在那仆人的臉上。
“啪!”響亮而又清脆的聲音中,那下人一個踉蹌,幾乎摔倒。但他穩住身形之后,不敢閃避,還是弓著腰站在那里,臉上的那個巴掌印清晰可見。
武裹兒的臉色微微一變,而武崇訓卻是神色不變,只是雙眸之中,偶爾閃過喜色。
武延秀回過頭來,看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自己,羞愧不已,再也不能自已,向武裹兒道:“安樂妹妹,我今日還有別的事情在身,就不能繼續陪妹妹你秋游了,再見!”也不待武裹兒回禮,回身就走,很快就帶著他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憤而離去的武延秀,眾人因少了一個競爭對手而竊喜者有之,自度魅力指數和武延秀差不多,因機會渺茫而兔死狐悲者,也有之。總之,大家是各懷異心。
人群中,一個自認為長相魅力等各方面都可以和武崇訓拼一拼的,決定立即接過武延秀的槍,公開和武崇訓叫板。他笑著向武裹兒道:“安樂妹妹,時候尚早,不如咱們來作曲賦詩,也算是紀念一下這次秋游吧!”
包括武崇訓在內,眾人臉色頓時都綠了。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不學無術的貨色,別說吟詩作對了,恐怕連個聲律都掌握得不全。要他們作詩,簡直是趕鴨子上架。大家望向那個出頭鳥的眼神,就向望向殺父仇人一樣,一個個眼神里凈是滔天的恨意。
這廝臉皮很厚,為了討好美人,顯然也做了一些功夫,他可不會因為大家的不滿而改變主意。事實上,他一向信奉“不遭人妒是庸才”這句話。
“我看這樣好了,就我先開始!”見到武裹兒沒有否認,他就把這當默認了,揮舞著雙手,吟道:“紆馀帶星渚,窈窕架天潯。”
“噗——”只聽見這第一句,有一半人臉上現出無法比擬的憂傷,另一半則莫名其妙,顯然不知道這一句說的是什么,只有武崇訓不悅之色頓消,差點噴了出來。
“空因壯士見,還共美人沉。”這廝對于大多數人的反應頗為滿意,繼續輕聲吟道。
“逸照含良玉,神花藻瑞金。獨留長劍彩,終負昔賢心。”武崇訓笑著接道。
“你——”這家伙目瞪口呆,臉色大變。
武崇訓終于抓住機會,一掃心底的晦氣,那真叫一個酣暢淋漓啊:“圣人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不懂就說不懂,誰也不會怪你,偏偏卻要把別人的最新詩作拿來當成自己的。這倒也罷了,竟還在我們這么多雙耳朵面前賣弄,不好吧!”
頓了頓,他望了武裹兒一眼,道:“安樂妹妹你有所不知,這首詩乃是當今宰相蘇味道蘇模棱的新作。我前天恰好聽見過,覺得寫得不錯,就記下了,想不到我們還有一位兄弟竟然和蘇相公有著同樣的文采和念頭,真是巧合得很。”
說著,他又戲謔地望了一眼那個出頭鳥,笑道:“你可知道蘇相公這首詩,叫什么題目嗎?”
“什么題目?”其他人開始起哄。他們方才,實在被那厚臉皮的家伙鎮住了,現在真相大白,他們都有一種被欺騙的屈辱感。這種落井下石的機會,他們又怎么會錯過?
“《詠虹》!”武崇訓笑道。
“哦,原來所詠的是彩虹啊!”幾個人裝模作樣地看看天,陰陽怪調地說道:“這可真是天上無彩虹,心底有云霓了,佩服佩服!”
那家伙一張臉,成了醬色,比方才被氣走的武延秀,更要難看三分。
就在此時,一直沒有開口的武裹兒說話了:“你們這些人討厭不討厭,咱們又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出來玩玩,還吟詩作對,真當自己是什么大才子哩!”
那家伙被這一句話說得終于無地自容,也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