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戲堂內,人影憧憧,密密麻麻的坐了起碼有五百人,極為喧鬧。
俄而,二樓上女皇的旨意傳了下來:“朕今日身體略有不適,諸位可自行玩樂,不必拘束!”
眾人肅然接旨,心下卻是極為欣喜。若是有武則天在,就算是太平公主也不得不略有幾分拘謹,其他的王公和公主、郡主們自然會更加拘謹。既然武則天不下來,眾人之間的交流,就流利了很多。
在歡笑聲中,眾人前面的帷幕打開,一群雜耍優伶又唱又跳,把氣氛推上了高潮。
這個雜耍團,或許是當今天下水平最高的一個了。里面的成員,個個身手非凡,動作敏捷無比,玩得簡直驚心動魄。比起后世春晚的那些雜技節目來,也不差分毫。而在這時代,即使是這些見識最為廣博的皇親國戚見了,一個個的也不由得看得入神,不住地開口叫好,有不少人甚至把自己的手都拍疼了。
人群中最為冷靜的一個,非定王武攸暨不可。和他那位一出場,就注定成為眾人中心的妻子太平公主不同,武攸暨一個人坐在一個角落里,安靜得有些落寞。他的眼神,也沒有一刻落在面前那精彩無限的舞臺之上,而是不時地從周圍這熱鬧的人群中脧過。
看見太平公主和武家的幾位表兄弟,也就是他武攸暨的堂兄弟不時竊竊私語,武攸暨不由皺起了眉頭,暗忖道:“這個淫婦,不論什么時候,總不忘記和男人勾勾搭搭,簡直無恥之極!比起蕓娘來,這淫婦真是全無一處優點,我武攸暨娶了她,真是上天對我的懲戒!”
武攸暨轉過頭去,又把目光傾注到了場中另外一處焦點——武裹兒身上。
或許是心情不錯,今天的武裹兒衣著頗為光鮮,罕有地披上了披帛,更顯得美艷無雙、楚楚動人。
小娘子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很認真地傾注在戲臺之上,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到周圍眾多表兄弟傾慕的目光一般。她看得是那樣的認真,仿若這偌大的百戲堂之內,只有她一個人一般。
正當大家以為小娘子看得太過投入的時候,小娘子忽然低下頭來,那上下兩瓣點絳唇微微啟動,吐出一聲幽幽的嘆息。這聲嘆息,別人未必聽見,一直在注意著小娘子一舉一動的武攸暨卻是聽得清清楚楚,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
戲臺之上,雜耍表演還在繼續,而且越到后面,那雜耍動作的越來越驚險刺激,整個場面的精彩程度,自然也是節節攀升。幾乎所有的觀眾,都開始忘我地歡呼、鼓掌。在這種時候,也只有在這種時候,那些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年輕人,才會忘記了身邊的佳人,全神貫注地盯著舞臺,盯著上面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耍得好啊!”武三思“哈哈”大笑:“過了今日,我定要把這雜耍團也請到家里耍耍。嗯,過幾天不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嗎,就那幾天吧,我們讓這雜耍團一連給我們耍上幾天,包管熱鬧!”
旁邊的武崇訓一雙眼睛都沒有離開戲臺,聽得老爹這樣說,只是道好。
誰也沒有注意到,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武裹兒從自己的位置上,緩緩地站了起來,從旁邊的僻靜通道上,走了出去。更沒有人注意到,武裹兒剛走出門不久,武攸暨也拖著病怏怏的身子,緩緩地起身,也走了出去。
武裹兒從偏門出來,正是一處水榭所在。只是,時節已經從深秋,漸漸轉入了冬季,就連周圍的菊花,也早已凋謝,這周圍的草木倒還有一些長青的,卻已經沒有了什么盛開的花兒。
武裹兒倒像是對這些渾不在意,只是緩緩地步入前面的亭子,在石凳上坐下來,托腮看著面前那漫天的星斗。
或許是看得太過入神,不知不覺間,她忽然感覺前面的天空中,忽然映出了一張面孔,一張無比俊美的面孔。俄而,這張面孔上的嘴巴忽然咧開,露出兩排整齊的皓齒,笑意,就充斥在這皓齒之上。
“五郎!”武裹兒伸出手來,朝天抓去,卻抓了一個空。她這才醒過神來,悵然若失,悶悶地重新坐了下來。
“小娘子,你這是在想念你的情郎嗎?”驀然,一個略略有些清冷的聲音響起。
“誰?!”武裹兒嚇了一跳,猛然站起,回頭望去。
一個略帶病容的中年人,緩緩地走了過來,眉宇間,還帶著點笑容。只是,不知道這笑容里,是嘲諷多一些,還是寵溺多一些。
“你是——”武裹兒心下略略有些著慌。她感覺到,自己先前的動作,已經被這中年人全部看在眼里了。饒是武裹兒比起一般的少女,要大膽得多,也不免有了幾分羞赧。而眼前這個中年人,她似乎曾經見過一兩次面,卻并不熟悉,倒是不知道怎么去讓人家幫忙保密。
武攸暨微微一笑,輕輕地咳嗽兩聲,道:“我這幾年,一直臥病,極少有機會露面,郡主不識得我,也是正常。我便是你太平姑姑家里當家的,也就是你的姑父!”
“哦,原來你就是定王姑父!”武裹兒的臉色越發的好看了一些。他早就從父母那里得知,這位定王姑父是僅次于在終南山上隱居的安平王武攸緒,是武家諸王里面,對他們李家的人最為無害的人之一。
武攸暨笑了笑,欣慰地點點頭,道:“想不到郡主還知道你姑父,真是欣慰得很!”說著,他也不客氣,便在武裹兒的對面坐下。
“郡主最近紅鸞星動,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如何卻在這里唉聲嘆息呢?”武攸暨問道。
武裹兒聽得武攸暨似乎并沒有看見自己方才的舉動,一喜,但對于這個問題,她又有些不知如何回答,面上便有幾分尷尬之色。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想念你那情郎了吧!”不待武裹兒回答,武攸暨便笑道:“也難怪,你們年輕人,就喜歡蜜里調油膩在一起。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的就是你這種人了。這以后,你們說不定百十日,說不定三年五載,說不定一輩子都見不到了,難免——”
武裹兒的臉色頓時變了:“姑父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怎么會三年五載見不到,又怎么會一輩子見不到呢?”
武攸暨臉色一僵,臉上盡是后悔失言的神色:“沒,沒什么,我只是一時失口,胡言亂語罷了!”
武裹兒卻哪里肯罷休,不停追問。最后,武攸暨被糾纏得沒有辦法了,只好苦笑道:“我說安樂侄女啊,你應該知道的,這突厥人都是見利忘義之輩,從不會講什么道義的。這送婚的隊伍過去,萬一那邊的突厥公主對新郎君不滿意,他們的可汗發作起來,你想他們會怎么做呢?”
武裹兒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一向最討厭的,就是武延秀,推己及人,覺得別人也必然看不上武延秀。要是按照武攸暨所說,張易之被扣下的可能性,豈不是很大。
“不行,我要去找父親、母親商議一下,不能讓五郎去冒險!”武裹兒便要起身離去。
“來不及了!”武攸暨道:“現在,制書都已經下發,大隊人馬明天就要出發。莫說是你父親,就算是你奶奶,也不能改變主意。況且,你父親他們也是出于好意,想鍛煉一下你的未來夫君。他們所看到的,不是危險,而是立功的機會。你現在去和他們說,他們不但不會聽你的,去請你奶奶收回成命。說不定,還會將你禁足,以免你以后廝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