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哈哈”一陣狂笑,直笑得前俯后仰,死去活來,似乎這就是他聽見的最好笑的事情一般。
闕特勒的神色陰晴不定,在旁邊冷冷地說道:“你不要學說客那一套,用笑聲來掩飾你的震驚,這一套對我沒用!我闕特勒可不是你裝神弄鬼就能嚇倒的!”
嘴上這么說,他卻終究沒有真的招呼外面的人進來抓住張易之。
張易之卻并沒有理會闕特勒,還是一直狂笑,而且聽見這話之后,笑得愈發的狂烈了,整個人都好像要笑爆掉一樣。
闕特勒終于忍不住了,怒吼道:“有什么好笑的,你給我說說,有什么好笑的!”
張易之卻還是一味狂笑,好半晌之后,才漸漸止住。笑到最后,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暗忖道:“以前看那些小說,說說客上門,往往都是一陣狂笑,就會被對方請上座,然后好酒好肉招待,最后還‘先生’‘先生’地請教玄機。這小子倒好,差點就沒把他給忽悠轉,好在哥還算有演戲的天賦,一次性能持續笑這么久。娘的,蘇秦張儀之類的說客,都沒我這本事吧。可真是累死我了!”
“說,給我說,有什么好笑的?!”一俟張易之停下,那已經被他笑得快要瘋掉的闕特勒再也顧不得什么形象,厲聲問道。
張易之故作不屑狀:“我只笑你身為一代英雄之子,卻一位茍延殘喘,連那草原上隨便一個牧民都比不上,真是太有辱你高貴的出身,榮耀的姓氏和顯赫的身份了。你這樣的人,本應該和你府里的這些奴隸們,換個身份的!”
“你——”闕特勒素來冷靜,被張易之這樣肆無忌憚地譏諷,也不由得狂怒。但就在這關鍵時刻,他又再次冷靜了下來,顫聲道:“好,好!又是挑撥離間,嘿嘿,你以為我會上當嗎?你今天巧言令色這么久,沒有任何結果,一定很失望吧!”
張易之的確是很失望,他也毫不掩飾地表現出自己的失望,并且宣之于口:“我當然失望!你既然說我在挑撥離間,為什么卻不敢等我把話說完呢?若是你覺得我挑撥不動你,你大可不必在意。若是你明知道是挑撥,還被說動,這還算是挑撥嗎?”
闕特勒的臉色微微一變,雙目怒視著張易之,良久才點頭道:“好,既然你這么說了,我明知道你這是激將法,也要試一試,聽一聽你如何能挑撥得動我!”
張易之暗暗松了一口氣。闕特勒能聽自己說,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若是他根本不愿意聽自己說,那就算自己渾身是嘴,也沒有發揮的余地。
與此同時,張易之也略略有些緊張。要知道,接下來他的一番話,不僅關乎他這次能不能取得偌大的功績,甚至有可能關乎他自己的身家性命,非同小可。而且,闕特勒這廝年紀輕輕,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我方才已經說過,兩國之間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所以,闕特勒盡可以放心,即使有朝一日,你在我們大周的幫助之下,登上了突厥的汗位,我們也不可能要求你一定要臣服于大周,我們甚至都不會向你提出任何的條件。因為,事實上,到那時候我們再提條件,也已經是無濟于事了——你并不是一個會輕易受人擺布的人,不是嗎?”張易之緩緩地開口了。
闕特勒微微一愕:“你沒有任何條件,只是想扶我們兄弟上位?為什么?你可不要說什么默啜篡位,你看不慣之類的幼稚話。那種話只合說與三歲稚童聽聽,我阿史那.闕可不愿聽取!”
“當然!”張易之點頭:“和明白人,自然要說明白話!事實上,我們大周之所以想要換掉默啜,唯一的理由,就是因為他為人太過殘暴,時時侵擾我們大周的國境,令我北疆時時難以安寧。這個理由,難道還不足夠嗎?”
“足夠!當然足夠!”闕特勒點頭,臉上卻升騰起冷笑之色:“可惜,我們突厥人天生就要劫掠的,不然的話,我們都要餓死。就算換了我當可汗,也不可能改變這一切,所以——”
張易之搖頭,插入道:“這個我自然知道。其實呢,我大周天子明察秋毫,自然知道兩國永息干戈這種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換一個可汗上來,也不大可能從根本上改變雙方的關系。所以,我們不會對你提出任何要求,因為,我們大周現在只是對默啜失望,僅此而已。此人兇橫太過,對我大周進行發動了太多的殺伐和劫掠,罪孽深重,若不除之,則我家陛下難以對千千萬萬受害的黎民百姓作交代。”
“說的好!”
闕特勒竟然鼓起掌來,眼里卻滿是戲謔之色:“只是,萬一我們兄弟上臺之后,并不比默啜做得更好,甚至變本加厲,對你們大周進行劫掠,你們又該怎么辦呢?”
張易之注意到,這闕特勒口口聲聲從不說“我”,而是一直都以“我們兄弟”來代表他這一方的立場,可見他和他那位兄長之間的關系,還是很好的。或許,這也是一條可以利用的線索呢。
當下,張易之不動聲色,肅然道:“闕特勒明鑒,方才下官已經說過,兩國之間是沒有永恒的友誼的。咱們之間的合作,是建立在有默啜這樣一個共同的敵人基礎之上的。默啜一旦不在了,咱們之間的合作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以后的路,自然要闕特勒你自行選擇了。你若是選擇和我們大周友好,我們極為歡迎,若是你一意孤行,要走上默啜的老路,我們大周自然也只能放下這段曾經的友誼,重新估量一下你我之間的關系了!”
這話可算是直白到了極點。深層次的意思就是:“你小子要是到時候也學默啜,那我們還有可能重新扶持一個‘闕特勒’出來將你推翻!”
闕特勒這種人,一點就通,自然是立即明白了張易之的意思。他沒有發怒,因為他知道,越是這樣不中聽的話,反而越接近實話。若是張易之口角生花,不停地承諾、保證,以許許多多看得見模不著的利益來誘惑他,他反而會懷疑張易之的誠意。
問題是,饒是闕特勒有些相信了張易之的誠意,一時之間,他也無法做出決定。因為這事情太過重大,一個考慮不完全,就是身首異處的結局,非同小可。而且,張易之現在也只是口頭上說說,具體行動還沒有看見,也不好輕易應承。
當下,闕特勒道:“張將軍,此事事關重大,我不能輕易下結論。我只是想請問一下,你會如何襄助于我呢?”
張易之從容地說道:“首先,上次你策劃的刺殺事件,自然是要一筆勾銷的。我可以親自去找暾欲谷,將此事徹底抹平,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其次,闕特勒或許也已經知道,我今天去見了什么人了吧?”
“圣女?!”闕特勒失聲道:“難道你——”
張易之故作神秘地點了點頭,道:“闕特勒不要誤會,圣女冰清玉潔,和我之間并沒有任何特別的交情。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圣女并不喜歡默啜,因為默啜此人對她的美色覬覦已久,他甚至把王宮也按照‘醉月湖’的景色布置了一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更主要的是,圣女的養母韋氏,和默啜身邊的謀士韋滿,有刻骨的仇恨——”
“韋滿?!”闕特勒聽見這個名字,眼神里閃爍出濃濃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