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很灑脫地告辭而去,老暾欲谷目瞪口呆,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最后,他終于喃喃地說道:“看起來,這小子也受到了契丹大敗的消息,知道契丹被滅之后,突厥和大周就是敵人,這次的刺殺事件,即使公布出去,也終究會不了了之,甚至有可能禍及他自身。這個年輕人,倒真識時務的很呢,年紀輕輕,有如此決斷,真非常人,只可惜,他是南人,否則的話,我倒是可以提攜他一番。”
這之后的幾天,張易之和他的使團,步入了加入這使團之后,最輕松的一段時間。一群人整日的吃喝玩樂,無所事事。只可惜,黑沙城這個地方,可供玩樂的東西實在是少了一些,玩的久了,會感覺膩煩。
只有張易之沒有這樣的感覺,因為他有兩朵解語花在身邊。武裹兒和王雪茹這兩人平日里,其實還是比較溫順的,尤其是大家出身的王雪茹。武裹兒則因為脫出樊籠的時間并不長,雖然早已經是一個美麗的少婦了,那天真爛漫的個性還沒有消弭,見到什么都新鮮,屢屢問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好在,張易之如今也是閑得發慌,倒也不厭其煩,就算是再天真的問題,也是一一的如實回應,讓佳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切,兩人的關系自然也是隨之急劇升溫。
在這期間,闕特勒還是經常過來,他奉老暾欲谷的命令招待大周使團,倒也盡心盡責,不拘使團里缺什么,只要提出,他總會想辦法幫忙弄來,絕無二話。不過,對于張易之那天提及的那件大事,他絕口不提,既不作肯定的回應,也沒有拒絕。張易之假作不經意間提及了一次,作為試探,也被他不著痕跡地帶過。
張易之知道,這小子還在猶豫。張易之倒也不是很在意。因為他早就知道,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事關重大,闕特勒也不可能立即做出肯定的回應。而且,闕特勒和他的兄長默棘連似乎關系極為親密,這件大事,他想來還是要和默棘連商議的。而默棘連如今正在默啜的軍中,跟隨默啜一起東征契丹。換言之,闕特勒要和連特勒商議此事,還需等默啜班師回朝之后。
當下,張易之也就不再去提及此事,好像這事情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般,闕特勒和他的交往,也就自然多了,就仿似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任誰也看不出,他們隨時都可能變成生死敵人。
而史云香最近卻像是失蹤了一般,沒有露面一次,也不知她在做些什么。
張易之略略有些心安。畢竟,史云香和武裹兒、王雪茹她們兩個,水火不容,她一旦出現,必然破壞這邊的氣氛——就像以往很多次一樣。
同時,張易之又略略有些不安。和史云香相處這么久,他對這個小娘子的性格,十分了解。若說倔強,張易之所遇的女子之中,原本是以王雪茹為最,但現在他發現,史云香的倔強絲毫不下于王雪茹。她這種人的性格,就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按理說,她應該不會如此輕易罷休了才是。
張易之覺得,史云香很有可能正在算計著新一輪的出手,但他又沒有辦法阻止,只能暗暗心焦。
“但愿,這小娘子不要搞出太大的禍事來才好!若是被她破壞了我此行的目標,甚至傷害到裹兒、雪茹她們,那就糟糕了!”
時光荏苒而過,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明日復明日,開心的人在重復著同樣的開心,傷心的人也在重復著同樣的傷心,一切就像是亙古不變的一般,令人難以找到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新鮮之感。
這一日,張易之在闕特勒的陪同下,正在和幾個士兵喝酒,忽然張大走了進來,輕聲向他說道:“五郎,默啜可汗班師回朝了!”
“啊!”盡管明知道默啜最近這一段時間必然班師回朝,當這個消息得到證實的時候,張易之還是不免有些激動。他實在是太想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立即回到神都,看看那些久違的家人和朋友,當然,還有他那還不知男女的孩子。
闕特勒也是臉色一變,向張易之道:“張將軍,你且吃著酒,我先去迎一下!”
張易之知道闕特勒心懸他的兄長默棘連,也不便挽留,便點了點頭,任由闕特勒離去。
且說闕特勒離開了大周使團的駐地,回到自己的府里牽了一匹馬,立即向城門外狂奔而去。
一般而言,突厥的大軍出征回來,都會在城門外聚集,故意引牧民們前去觀望,以炫示兵威,增強牧民們的信心。今次是默啜親征,又取得了大勝,這個步驟必不可少。這一次,想來所有留守的官員,都會前往。闕特勒身為特勒,本身就是沒有兄長在軍中,也是一樣要前往的。
闕特勒心急如焚,快馬揚鞭,很快就飛出了城門。
果然,剛出城門,外面就傳來了一陣震天價的狂喝之聲,聲音極為歡快,響徹天際,這茫茫的大地,都仿若成了一面巨大的鐘鼓,不住地顫動著,發出一陣“嗡嗡”的響聲。
闕特勒放眼望去,但見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影。這一大群人影,人人全部都是一人一馬,手中的彎刀也全部出鞘,發出的寒光凝結在一起,耀人眼目。
忽然,前面的一個中年男子也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彎刀,對著虛空做了一個劈殺的手勢。
場面頓時沸騰了起來,歡呼聲在這一霎那,猛然提升了幾倍,震得每一個旁觀的牧民都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望向那大隊人馬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敬畏和向往。
數以萬計的彎刀也在同一時間,參差不齊地舉了起來,對著虛空瘋狂地劈砍,就像在這烈日的映照之下,就像有無數面鏡子在同一時間,對著不同的方向反射一般,煞是壯觀。
闕特勒面上不動聲色,心下也不由得為之震撼。他也曾多次經歷過今天這樣的場面。但無疑這一次是歷次之中,最為壯觀的。想當年,他父親骨咄祿班師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番聲威。
看向隊伍前列那個身著黃色裘袍的男子,闕特勒的眼神極為復雜。這個人,是他的叔父,突厥的可汗,他有著一個讓天下所有人聞之色變的名字——阿史那默啜。就連天底下最強盛的大周帝國皇帝,也對這個名字恨得牙癢癢,卻無能為力,只能送上自己的侄子前來和親,這樣的聲勢,已經很多年沒有在突厥顯現了。這樣一個人物,實在是讓人無法不敬佩。
但是,同樣還是這樣一個英雄人物,闕特勒和他之間,有著刻骨銘心的仇恨——他哥哥的汗位是被這個人所奪,甚至性命也被這個人所害。而闕特勒還只能裝作沒事人一般,努力在他的面前,裝出溫順、忠誠的樣子。從那時候還只有八九歲,到現在已經十四歲,這幾年以來,闕特勒這個小孩子沒有顯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滿,甚至眼神里都沒有露出一分不對勁的意思。這是闕特勒的天賦,也是環境所逼。
闕特勒將自己的眼神,從默啜的身邊移開,在他的旁邊脧巡出來。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在他的瞳孔里緩緩地溜過。有默啜的兄弟,就是闕特勒的叔叔,有默啜的兒子,也就是闕特勒的堂兄弟,也有一些謀臣,比如那個漢人韋滿。唯獨,就是沒有闕特勒最為掛心的兄長默棘連。
闕特勒的心,一寸一寸地向下沉,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了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