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風,月明星稀。
一處四外均有峰巒圍繞的平原上,搭起了一個沒有篷的高臺,臺上設著一張香案,上面供著一個葫蘆,兩旁各點著一個粗如兒臂的白蠟,清盈盈地發著琉璃光焰。
這葫蘆高才五寸,形制古雅,玉色溫潤,再加上葫身上刻的金碧紋路,交相輝映,甚是好看。
臺上香案前有一個絕色少女站立,披發赤足,銀甲白袍,手中持著一面旗幡,雙目垂簾,口中喃喃念咒。
沒過了一會,少女口中的咒語越念越急,忽然大喝一聲,手中旗幡一舞。
霎時間,那高懸于天的皓月垂下一片月華,將那白玉葫蘆籠罩在內。
白玉葫蘆經月華的淬煉,變得越發晶瑩如玉,到了最后,葫身上刻的金碧紋路已然消弭不見,整個葫蘆宛若一塊白玉雕琢而成,并無一點瑕疵。
白袍少女見狀,知道時機已到,便輕喝了一聲:“疾!”
那白玉葫蘆的葫蘆蓋隨聲自揭,隨后葫蘆中便有一道白光冒出,懸在半空,化成一團白霧,上現出一個嬰兒,高約六寸六分,眉目精致,粉雕玉琢,看上去甚是惹人憐愛。
白袍少女朝著葫蘆上方的嬰兒鞠身一拜,口中喊道:“寶貝請睜眼。”
那個嬰兒聽聞此言,倏地將緊閉的雙目睜開,眸中各有一朵五色彩蓮,熠熠生輝,搖曳綻放。
白袍少女見狀,心中大喜,笑道:“我這專為這次群仙殺劫所煉的斬仙葫蘆終于成了。”
而這個白袍少女,正是剛收伏完文蛛的紀寧。
碧筠庵前,白霧中。
石生長身玉立,面帶恭敬之色,正在和一個生得似觀音菩薩座前的善才童子般的幼童敘談。
此人正是極樂真人李靜虛。
極樂真人早已如長眉真人那般功行圓滿,位列金仙,只是因為他當初收徒不慎,收錯了兩個徒弟,胡作非為,為惡犯戒。
而極樂真人不似他的好友太乙混元祖師那般,不問是非對錯,一味庇護惡徒,反倒是親自出手,整頓門戶,把惡徒擒回青城,遍請各位劍仙到場,按家法處治。
更是為了此過,發下宏愿,不積修數萬外功彌補,誓不飛升靈空仙界。
故而,極樂真人雖然道行已足,卻無法似長眉真人那般飛升靈空,只能夠滯留人間,積修外功,以完善愿。
也是因此,他也無意在收徒傳道,退隱到云南雄獅嶺長春巖無憂洞中,靜參玄宗,陪伴妻子五福仙子孫詢。
為了既能陪伴妻子,又能完成善愿。
極樂真人又花費了數十年的工夫,收集到了五方五行精氣,以玄門上乘玄功,凝練成一個孩童模樣的身外化身,自號極樂童子,用于外出行道,積修外功。
亦是因為極樂真人此舉,從而導致了陸蓉波之父陸敏拜師一事。
當初陸敏一心慕道,甚是虔誠,偶遇餐霞大師,得她憐憫,經其指點玄機,知曉極樂真人因為成道在即,需要采集五方五行的精氣來凝煉嬰兒,不日便會降臨他家后園,搜尋東方太乙精氣。
陸敏等了有半月的光景,他家里果然來了一位長身玉立,仙風道骨的道人,陸敏看出此人有異,慌忙下拜,跪求收錄。
這道人便是極樂真人。
極樂真人這次根尋東方太乙精氣,循搜地脈,看出九華快活村陸敏家后園石巖底下,是發源結穴所在。
因為時機未到,還差月余,極樂真人便去往黃山閑游,偶遇餐霞大師。
餐霞大師原是極樂真人的后輩,一經相遇,連忙上前拜見,二人一番敘談時,餐霞大師便談起陸敏此人是如何向道真誠的。
極樂真人聽了以后,便說道:“我因門戶謹嚴,雖然有幾個門徒,魔劫尚多,未必能承繼我的衣缽。陸敏根器雖佳,卻已非純陽之體。不過既借他家采煉太乙精氣,總算與我有緣。且俟到日后,我親去查看他的心地如何,再行定奪吧。”
餐霞大師見極樂真人并未峻拒,知道有望,不敢再多說。
由此,陸敏便拜師極樂真人,從他處學了一身道法和一種出奇的劍術。
但是,陸敏不堪大用,不足于支撐起由極樂真人所創立青城一派,又有長眉真人創立峨眉一派珠玉在前,極樂真人一生不弱于人,故而并沒有將其正式列入門墻,只算是做了一個循墻未入室的弟子罷了。
極樂真人本想在洞中一意精進,上升仙闕,無奈自己所收徒弟,十之八九人都不秀,其中只有一個秦漁最好。
他本可代替自身積修善功,早完宏愿,偏偏又為黃山紫云谷天狐寶相夫人所迷,壞道落劫。
極樂真人為了完成先前所發的善愿,只能以極樂童子這個化身游歷人間,積修外功,又因青城派劍法尚無傳人,終究覺得有些可惜。
恰逢道家四九天劫,群仙面臨殺劫,以抵消因果。
此時,風云際會,必有諸多的良才美質應劫而生。
上一次的道家四九天劫,便造就了長眉真人和極樂真人這兩個金仙的誕生。
于是,極樂真人打算趁此時機物色一位真正根基深厚、心端品正的人承繼道統。
那日,他游歷人間時,偶遇東海三仙中的玄真子,二人一番敘談,談起各派情形。
在玄真子的口中,極樂真人得知不久各派將在成都有一場惡斗。
極樂真人聞言,心中一動,想起自身近來打算尋覓一個良才美質承繼道統,便來到成都,想到他們兩下住處,都去觀察一番,順便看看有無良緣者在內。
他剛到慈云寺,便見綠袍老祖居中高坐,即此一端,已分出兩家邪正。
極樂真人見此地烏煙瘴氣,幾乎均是邪魔外道,并無良才,不欲多管閑事,便離開了慈云寺。
他剛一出寺,又遇見神尼優曇,說綠袍老祖妖法厲害,知道極樂真人煉就了三萬六千根乾坤針,請他相助一臂之力。
極樂真人聞言,剛想答說此寶已然賜人。
石生就在此時,現出了身形,參見二位前輩高人,說道自身早些年得真人垂憐,賜寶乾坤針,恩師紀寧閉關之前,算出此針乃是克制綠袍老祖的百毒金蠶之物,正邪兩派在慈云寺一戰,綠袍老祖定會參與其中,必然會放出金蠶為禍人間,故而命他出宮,若是見其放出金蠶,便放出乾坤針誅殺之。
神尼優曇、極樂真人聞言,均道紀寧有心,道行高深,果然不虧是修道之士,隨后又稱贊了一下石生。
而極樂真人因為自身是長眉真人的好友,又和混元祖師有舊,不愿偏袒一方,只是答應神尼優曇,會出手將綠袍老祖除去,代世人除害。
又算出綠袍老祖要將金蠶放出來害人,極樂真人先是施法,將碧筠庵用霧封鎖,過了沒有一會,便見金蠶來襲,與極樂真人同在霧中的石生見狀,連忙放出乾坤針,將金蠶除了一小半。
極樂真人看了看慈云寺方向,對石生說道:“綠袍老祖本想借百毒金蠶顯威,卻鎩羽而歸,他決不甘心,定有后續。”
他話未說完,碧筠庵忽有一道遁光沖霄而起,朝慈云寺方向飛去。
沒過一會,庵內又有一道遁光破空隨后。
極樂真人見狀,暗道不好,連忙將袍袖一展,帶著石生化作一道金光,宛如長虹,亦也朝慈云寺方向破空而去。
此時的石生心中想道:“想必,這就是師尊常和我們說的豬隊友了。”
慈云寺。
因為綠袍老祖兇殘的行徑,大家對他由先前的敬畏,還另起了一種厭惡之感。
除了法元之外,誰也不敢和綠袍老祖接近說話。
而綠袍老祖吃完人心、喝完人血之后,便不再提起前事,好似沒事人一般。
俞德、龍飛二人見他不再追問,這才將心放了下來。
此時,又來了兩個旁門女仙,一個是百花女蘇蓮,一個是九尾天狐柳燕娘,俱都是旁門左道中極為有名的,甚是厲害。
法元見她們到來,心中大喜,連忙給大家引見之后,便盛設筵宴,接待賓客。
因為法元知道綠袍老祖愛吃生肉,便額外預備了一些活的牛羊,供他享用。
晚飯過后,法元等人正在升殿議事之時,忽然起了一陣微風,將殿上那十來支粗如兒臂的大蠟吹得不住地搖閃。
在那燭光影里,他們便看見身前現出了一個人。
來人是一個窮道士,赤足芒鞋,背上背著一個大紅葫蘆,斜插著一支如意金鉤。
眾人當中,有一多半的人均是認得來人,正是峨眉門下鼎鼎大名的醉道人。
有人見他孤身一人來到這虎穴龍潭之中,不由暗暗佩服來人的膽量。
法元正準備開口詢問,醉道人業己朝大眾施了一禮,隨后站立起身說道:“眾位道友在上,貧道奉本派掌教之命,前來有話請教。不知哪位是此中領袖,何妨請出一談?”
法元聞言,立即站起身來,厲聲答道:“我等現在的領袖,乃是綠袍老祖。不過他是此間貴客,不值得與你這個后生小輩接談。你有什么話,只管當眾講來。若是稍微有不合理之處,只怕你來的容易,去卻難了。”
醉道人聽完法元的話后,立即哈哈大笑,說道:“昔日太乙混元祖師創立貴派,雖然門下品類不齊,眾人尚不失修道人身份。他因為誤信惡徒周中匯之言,多行不義,妄動無明之火,以致身敗名裂。不料自他死后,門下弟子越發橫行不法,奸淫殺搶,視為家常便飯,把昔日教規付于流水。除了幾個潔身自好者改邪歸正之外,有的投身異端,甘為妖邪,有的認賊作親,仗勢橫行。”
“我峨眉派繼承先師長眉真人遺愿,扶善除惡,為世人除害,難容爾等胡作非為!現在三仙、二老同本派道友均已前往辟邪村玉清觀,到了幾日后的十五月圓之日,看是貴派前去,或者是我們登門領教,決出一個最后存亡,且看還是邪存,還是正勝!諸位如有本領,只管到十五晚上一決雌雄。貧道此來,赤手空拳,乃是客人,諸位為何這般聲勢洶洶?”
他的話還未說完,卻已經把秦朗、俞德、龍飛等人給說惱了,各將法寶取出,正準備施放。
醉道人見此情景,故作不知,仍舊談笑自如,并不把眾人放在心上。
法元雖然也是怒在心頭,卻覺得醉道人孤身一人來此,若是他們就這般出手,不僅僅是勝之不武,傳了出去更是壞了名聲。
他連忙使眼色,止住眾人的動作,然后對著醉道人說道:“你也不必以口舌取勝。距離十五月圓之夜已然不遠,到時自然能見最后分曉。日期一到,我們準到辟邪村領教。”
醉道人聞言,答道:“如此甚好。貧道言語莽撞,幸勿見怪。我去也。”
說罷,他便施了一禮,正要轉身離去。
這時,殿當中忽然有人發出一聲怪笑,說道:“來人且慢!”
發話之人,正是居中高坐的綠袍老祖。
醉道人還沒進來的時候,早已留心到綠袍老祖,此時見他發話攔阻,故作不知,問道:“這位是誰?恕我眼拙,不曾看見。”
綠袍老祖聞言,又是咧嘴一笑,發出一聲極為難聽的怪笑,搖擺著大腦袋,伸出兩只細長鳥爪,從座位上慢漫走將下來。
眾人見狀,便知醉道人難逃毒手,俱都睜大了眼睛,想要看個究竟。
法元雖然心中不愿意綠袍老祖去傷來使,但是因為他性情古怪,法力高強,自身無法阻攔,又恨醉道人言語猖狂,也就惟有聽之任之。
不過,他覺得醉道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便暗使眼色,叫眾人準備。
綠袍老祖還未走到醉道人的身旁,忽有一道匹練似的金光飛進殿來,隨后法元等人便聽見有人說道:“醉道友,這班妖孽不可理喻,話已說完,還不走,更待何時?”
這話一出,法元等人便知是對方來了幫手。
不過,那那道金光來去迅速非常,就這一剎那間,那原在殿上的醉道人已是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