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明萱睜開眼,看到洗地發舊的天青色帳幔垂落眼簾,她恍若身在夢中,不自禁地轉過臉去,驚愕發現這里該是白云庵后院的小屋,熟悉的布局,簡單的擺設,連墻壁上懸掛的畫幅都一模一樣,赫然便是上兩月時她曾住過的那間。//78無彈窗更新快//
耳畔有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萱姐兒,你醒了?”
圓慧端著藥碗進屋,見明萱撐著要坐起來,忙放下手中的盤托,過去替她將靠墊放在身后,她柔聲安慰著說道,“只是受了點涼,喝一碗熱姜茶驅驅寒便成,好在餑脖頸上的傷口也不深,用些藥膏過些天就好了。”
她將藥碗遞過,幫著明萱將藥喝下,臉上表情帶著幾分寵溺的怪責,“宸哥兒瞎胡鬧,那潭雖深,可底下卻頗多暗礁,他小時候沒少因此吃虧的,這會卻沒輕沒重跟你開這等玩笑。萱姐兒,你莫生氣,他素來乖覺聽話,鮮少這樣頑皮的,我已經說過他一通,以后他定不會再犯。”
明萱眸中閃過幾絲不解,“宸哥兒?頑皮?”
是在說裴靜宸嗎?她臉色微變,猛然想起之前的那些情景,沒有錯的,她是生怕韓修會對裴靜宸不利,所以拉著他一塊跳下來的,她只記得看見了韓修那張痛不欲生的臉龐,后面的事卻都沒有印象了。
自己是不會無端端出現在庵堂的靜室,那定是裴靜宸將她送過來 可這里是玉真師太的禁地,不令外客進的怎么圓慧提起那個人時卻是這樣的神情又是那樣地親昵,她喚他宸哥兒······
明萱微微抬起頭來,眼中含著困惑問道,“圓慧師父,您是裴家大爺的?”
圓慧笑著說道,“我是宸哥兒母親從前的貼身近侍,蒙宸哥兒不棄,他喚我一聲姨母。”
她忽而輕嘆一聲,走到墻角那幅畫像跟前探出手去,有些眷戀地輕撫畫上女的玉容,“郡主走時,我答應過她會好好照顧宸哥兒的,可惜身在紅塵之外,萬事有心無力。
楊氏心懷鬼胎,宸哥兒危機四伏,在那府里的日過得艱難得很,好在以后有你在他身側相伴,我也能安心地放下一切塵緣跟著師太一起青燈古佛。”
明萱怔怔地望著那幅仕女簪花圖,頭一回看到這畫時就覺得畫上的女眼熟,原來竟是裴靜宸的母親永嘉郡主的肖像,玉真師太珍重疼愛的晚輩是她,這屋也曾是她的房間,這便能解釋裴靜宸是如何將她送至庵堂的。
腦海中仿佛閃過什么片段,她臉色驟然而變,張開嘴有些顫抖地問道,“圓慧師父,裴家大爺小時候從清涼寺后山的藥廬那邊跳下來過嗎?”
圓慧笑著點了點頭神色間涌動溫柔慈和,“頭一回是無意中跌落,身上刮傷了好幾處后來卻是師太發現那潭水終年涌動熱潮,似是對身體極好,因此才讓時常跳水浸泡以作強身健體之用。若是常人不熟悉水下暗流和礁石莽撞跌落,那便是不死,也定難逃過一身傷的。”
她有些抱歉地說道,“宸哥兒說他一時不慎嚇著了你,才令你受驚墜落的,他也后悔得緊萱姐兒我不知道當時情境如何,可宸哥兒素來并不是個莽撞的孩定是哪里出了誤會,你兩個婚期將至下月便將永攜世好,可千萬莫要因此生了他的氣,鬧起了別扭該怎么辦。”
明萱勉強扯了扯嘴角,“圓慧師父,我不怪他的。”
她還要感激他,若不是他替她編了這樣一個謊言,她該怎樣解釋自己的處境?被韓修逼迫的事,除了祖母再無人知曉的,事關名節,也不能讓旁人知道。圓慧師父雖然從一開始就對自己表示了友好,可這件事到底不光彩的,作為裴靜宸的親人,圓慧定也不愿意有其他的男人和她糾纏不休。
圓慧沖她溫和一笑,從架上取下已經弄干了的衣物,“貴府上的嚴嬤嬤已經候在外頭了,萱姐兒,你若是覺著精神還行,便換下衣裳出來吧。若是覺得依舊不舒服,那我替你傳話,讓她們先行回府也成。”
她輕輕抿嘴,“便說是師太留了你在這住下,貴府上老夫人不會責怪的。”
明萱忙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圓慧師父,我已經好多了。”
她手腳麻利地將衣衫穿上起身,嘴角勉強露出些笑意,“叨擾了庵堂清靜,原該去給師太請罪的,但佛堂不見血光,我衣裳上不慎占染了血跡,便只有下回再給師太磕頭了。”
庵堂的門扉吱呀一聲開了,嚴嬤嬤和丹紅滿面焦急地迎了上來,“小姐!”
丹紅急得都快要哭了,轉醒之時恰逢忠勇侯府和安顯侯府的人決意搜山,她丟了小姐卻又不能大張旗鼓地去尋,若不是這時候裴家身邊的小廝長庚前來報信,她與嚴嬤嬤真是六神無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的。
她扶著明萱上了馬車,眼淚終于止不住掉落,“小姐,那韓……您沒事吧?”
明萱沖她安撫地笑笑,她搖了搖頭說道,“我無礙的,你們呢?你們沒有受傷吧?”
嚴嬤嬤忙道,“那些人把我們放在一間無人的禪房,后來聽見忠勇侯府的人張羅著要搜山,動靜很大,這才醒過來的,我和丹紅都沒有事。
我們兩個跟著去了遇襲的后山,七小姐您已經不在那處了,人多口雜,這事必不能張揚出去的,我和丹紅便借口您被師太請去說話,將跟著咱們的婆都遣了回去。”
她頓了頓,“車夫喚做簡老六,便是那日在山道上急智機勇的那個,他為人持重,是個信得過的,我已交待過他,不許將今日所見說出去一個字。他知曉事情輕重,小姐若是出事,他也定難逃一死的,所以小姐不必擔心。”
是害怕無端失蹤的事鬧了出去,惹起人不好的聯想。
明萱點了點頭,“嚴嬤嬤,我既無事,那今兒這場解難,你回去也莫要告訴祖母,她年紀大了,身也不甚好,我怕她聽了難受擔憂,又將病情加重了。”
嚴嬤嬤有些不大贊同,“可這事非同小可,若是不跟老夫人說,請她想法解決,這日可怎生得了?七小姐,再有一月余,您可就要出嫁了呀,若是到了裴家,這位韓大人仍要如此膽大妄為,裴家可不是善茬,那位世夫人楊氏怕是心心念念盯著,就盼著您出錯呢!”
她想了想說道,“實在迫不得已,不若還是請老夫人會會韓夫人吧?”
明萱無力地搖了搖頭,“不必了,那人已經答應以后不再來糾纏,想來他曾在軍中待過,懂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句話,先看看吧,倘若他繼續下去,那時咱們再做旁的打算不遲。”
她頓了頓,忽然問道,“嚴嬤嬤,您在老家還有什么親人嗎?”
嚴嬤嬤一愣,有些不解地搖頭,“我是輔國公府的家生,老娘都在莊上做活,家中并無兄弟姐妹,前些年我爹娘相繼沒了,如今便只有我孑然一身。”
明萱微微沉吟,半晌才低聲說道,“祖母那日問我,可曾想好要帶去裴家的嬤嬤,我思來想去,漱玉閣里兩位守屋的婆婆雖然對我忠心,可見識到底還是淺了一些。裴家,是那樣一個龍潭虎穴之地,倘若身邊沒有幾個得用的人,我有些害怕…···”
她徐徐抬頭,眼中帶著深厚希翼,“嬤嬤,闔府上下,除了祖母,我最尊敬信賴的人,怕只有您了,我知道您在祖母身邊勞碌了一輩,這會本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我若再開口提這不近人情的要求,實有些過分。可您······能不能考慮一下,跟著我一塊去裴家?”
嚴嬤嬤一時愣住。正如明萱所說的,她年將五十,在朱老夫人身邊辛勞了一輩,好不容易熬到了安泰院的掌事嬤嬤這個位置,不僅老夫人信任她,闔府上下誰不敬著她?便是侯爺侯夫人見了,也要多給她三分臉面。
可老夫人的身一日不似一日,看起來不過三兩年光景,老夫人若是走了,侯夫人身邊自是用不上她的,她在永寧侯府的處境便就尷尬了。她的地位全由老夫人所賜,老夫人去后,她便一文不名,哪個還會將她當個事?更何況她娘家人已經死絕,亦無老家好回,后半生怕是只能安靜地爛死在侯府后院某個僻靜角落。
這時,明萱的請求,卻像是最深的誘惑,正中了嚴嬤嬤心扉。
她貪戀的倒不是敬重和權利,只是有些不甘寂寞罷了,希望能有人想著她,念著她,依賴她,用得上她。裴家水深火熱,七小姐嫁過去之后處境仍舊堪憂,她若是以陪嫁嬤嬤的身份過去,日決然不會比在侯府更好過的,可七小姐需要她,她便不是沒有用處的,這令她動心了。
明萱一雙瑩瑩美目波光粼粼地望著嚴嬤嬤,“上回與顏家說親的時候,祖母曾提起過一回,想讓您過去顏家幫襯我的,我怕您不肯,便推拒了。可這會……”
她咬了咬唇,“雖然去裴家前途未卜,可我保證不會令您受到一點傷害,也不讓您吃一絲絲的苦,您若是怕老了無人孝順,雪素沒有家人,我讓她拜您做義母,將來您便有女兒女婿了!可您若不愿,我也不會強求的,只是希望嬤嬤能好好考慮一下。”
嚴嬤嬤抬起頭來,她輕輕捏住明萱的手掌,沉沉地點了點頭,“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