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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新房的門扉隙開,夾雜著濃烈的酒香,從外廂傳來沉厚的腳步聲。
珠簾攢動,裴靜宸進到內室,見到一身大紅喜服的明萱端坐在新床上,她頭上沉重的金冠已經卸下,只簡單地梳了個高髻,并未戴上任何珠釵,可瑩瑩燭火之下,那個皎潔的身姿卻顯得那樣華貴端和,美好得不似人間。
他心中微動,暗嘆世間萬事的奇妙,他與眼前這個清妍秀麗的女子,原本并無半分交集的,可是命運卻匪夷所思地將他們牽到了一起,不論將來會怎樣,從此刻起,他們這一生便已經綁在了一起,榮辱與興衰,皆系于一身。
明萱也抬頭看他,這個僅有過數面之緣的男人,已經是她的夫君了呢!
他謫仙一般的姿容之下,似乎藏著無盡的心事,猶如他深邃無波的眼眸,看起來風平浪靜,內里卻續著滔天巨浪吧?這是個不平凡的男子,也許他身上還擔著不平凡的抱負,可目前的景況,看起來卻有些糟糕。
他是想要一個人繼續蟄伏隱忍,等待者那個一擊即中的機會,還是從此刻起,慢慢地發生改變,讓他的故事里,也有她的存在?
明萱忽然很想問問他的打算,這樣她也好打算她自己的打算,是當一個冷漠的看客,在最恰當的時機清醒地抽身,還是與他一起并肩應敵,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等到塵埃落定之后,共同經營一份細水長流的感情,得到她夢寐以求的安謐寧靜。
她忍不住低聲開口問道,“接下來要怎么辦?”
裴靜宸微微一愣,隨即發現滿室的丫鬟不知道何時都已經退下,他誤解了明萱的意思,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凈房里備了熱水,梳洗過后,便歇下吧。”
他腦海中猛然閃過那夜山潭中她極盡誘惑的曲線,和她倉皇逃走的背影,不覺喉嚨有些干澀,他沙啞著嗓音問道,“需要叫人進來伺候你嗎?”
明萱臉色漲得通紅,若非此時臉上尚還有一層厚重的妝容壓著,她恐怕都要找個地方將自己埋起來了,這副囧樣。她可不想讓旁人看到,于是連忙搖了搖頭。“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雖然兩世為人,可成親卻還是頭一次,與裴靜宸的婚姻。又是沒有戀愛基礎的盲婚啞嫁,算起來她和他還是陌生人呢,尷尬是難免的。
她將臉上的妝容洗去,露出一張清秀嬌嫩的臉來,坐在妝臺前將頭上的發髻散開。如同黑色絲緞一般的發絲傾瀉而下,看起來像是墨色的瀑布,在大紅色的喜服上纏繞開來。顯得分外妖嬈美麗。
裴靜宸坐在喜床上,饒有興致地望著明萱,心底生出種奇異的滿足。
等梳洗過后,裴靜宸吹熄了屋內的明燭,只留下桌案上一對龍鳳喜燭發出幽暗而跳躍的微光,他早已經除去了滿身酒氣的喜服,換了身月白色的薄綢內衫,靠著喜床的床沿坐下,轉臉對著里床說道,“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明萱縮在被中輕輕點頭,含含糊糊地說了句,“嗯。”
她很緊張,心里也有些不太確定,接下來到底要不要一咬牙,索性就跟他圓了房。不論如何,她如今都已經和他成了夫妻,就算是盲婚啞嫁,就算是迫不得已,就算還沒有建立感情基礎,可這里是周朝,今夜是她新婚,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絕他的。
但不是情到濃時的繾綣纏綿,明萱心底總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正當她心里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時,大紅色的紗幔放下,漏出若隱若現的光亮,裴靜宸已然躺了過來,老實不客氣地睡在她身側,他的手穿過柔軟的錦被,輕而易舉地繞開她的衣襟滑到她肩上。
明萱覺得被他觸碰到的地方有些癢,便不自在地扭了扭,將身子往更里面拱了過去,但剛過了不多久,她身旁的位置又被那緊緊地占據了,那雙手雖然沒有繼續動作,可卻依舊放在她肩頭不肯離開。
她思來想去,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倘若他誤會了她是不喜歡他才這樣的,反而會給這段尚未開始的關系蒙上陰影和誤會。
明萱反手抓住了裴靜宸的手腕,徐徐地將身子側過來,正對著他。
忽明忽暗的燭光里,她看到一雙燦若星瀾的眼眸,她心中突突地打著鼓,卻仍舊強作鎮定地問道,“以后,我是要喚您作什么?爺?靜宸?還是……夫君?”
交談,是很好的放松,若他愿意循序漸近,將來自會收獲一場你情我愿的美好情事,若他不肯,她便只能應付了事。雖是這樣想的,心底卻還是期望他能夠多給她一些時間,因此眼神中便不由自主地帶了些忐忑和期盼。
裴靜宸靜靜地望著她,他沒有回答她,卻笑著反問道,“以后我叫你阿萱,好不好?”
明萱微愣,緩緩地點了點頭,“嗯。”
她心里暗暗揣測著他的意思,難道是要她叫他阿宸?
裴靜宸修長的睫毛微微閃動著,他將明萱的身子翻轉過去,一手枕在她脖頸下面,另外一只手自然地垂落在她腰間,他閉上眼低聲說道,“很累了吧?我很累了呢,睡吧。”
他徐徐將下巴擱在她脖頸,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真的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明萱不知道是該別扭于與男人如此親密的接觸,還是該慶幸裴靜宸沒有強行要與她圓房,她心中五味陳雜,洋溢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感受,聽著耳后的男人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的心砰砰直跳,又不敢亂動,怕會驚動到他,只好身體僵硬著躺在那里。
睡不著,想要趁著這機會厘清一些事,可他溫熱的呼吸灑在她頸部和發間,那種奇異的感覺令她腦中一片空白,根本沒有辦法好好想事情。
就這樣昏昏沉沉,一直到天色起了微光,明萱都不曾合上眼。
卯時剛過,裴靜宸習慣性地睜開眼,只覺得手臂一陣酸麻,他將眼眸瞥過,發現懷中的人兒正睜大著眼睛望著大紅色百子添福的帳頂發呆,他眉頭一皺,沉聲問道,“阿萱,你未睡?”
明萱恍恍惚惚地轉過臉去,猛然間與他的臉相對而觸,她一個激靈醒過神來,紅著臉,小聲地說道,“我好像有些認床……”
其實不是認床,而是頭一次和男人這樣親密地挨著,又是以這樣的姿勢抱著,她不習慣,再加上半夜偶爾身體的相互摩擦,她腦子里很容易想起前夜祖母鄭重交給她的那本畫冊里的圖案。
作為一名穿越人士,她沒有吃過豬肉,好歹也見過豬跑的,前世資訊那么發達,雖然沒有看過島國動作電影,可是帶點肉的小說明萱還是看了不少的,裴靜宸這樣一個姿容出色的美男在側,說一點都不心慌失措,那一定是騙人的。
裴靜宸低低地笑出聲來,“姨母說你不管在哪里都睡得很踏實。”
在兩家過定之后,圓惠沒少跟他說過明萱的事,比如她胃口不錯,一頓能吃三個白面饅頭,再比如她睡覺踏實,若是心里沒事,通常是一覺睡到天亮的,有一晚電閃雷鳴還下著暴雨,將柴房的屋頂都給掀開了一個口子,庵堂里的比丘尼和沙彌尼都起來了,唯獨她第二天起來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昨夜卻失眠了,還獨獨尋了個認床的借口……
明萱一愣,隨即臉上染起了一片紅云,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接話,倒是有心想要搶白一句“愛信不信”,但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來,她與裴靜宸縱然已經是夫妻,可彼此之間卻還未曾做到坦誠,他既不曾將真實的想法道出,她自也沒有必要先與他顯得那樣親近。
她是那種一旦認準了就不會再退縮的人,所以在沒有十分了解百分之百信任這個男人之前,她選擇先觀望,先是搭伙的關系,若是以后彼此了解地深了,再作另外的打算好了,她一直以來的期望值,其實都并沒有那樣高的。
略頓了頓,明萱開口問道,“今日要給長輩們請安敬茶,世子夫人那邊是有人來請的嗎?”
祖母說過,這周朝婚娶的規矩雖然大致上相似,但具體到時間內容卻每家都不同,裴家這里因為楊氏是繼母的關系,定然是不會替他們操心的了,那該要如何行事,則當要自己心里有底才行,否則一旦行差踏錯,就都是她的錯。
裴靜宸眉頭略皺,他搖了搖頭說道,“不必去給那些人敬茶。”
他見明萱滿臉不解,便解釋著說道,“裴家人口太多,那些人又沒個省油的燈,平素若非得已,我并不想與他們打交道的,昨日他們那樣冷待你,今日便是過去敬茶,恐怕也難免再受為難。既如此,咱們就不過去了,起身之后我派個丫頭過去說我又犯病了,他們自然也就沒有話說。”
明萱想了想,點了點頭,裴靜宸這“病”既是旁人苛責他束縛他的把柄,實則卻也是最好的護身符,雖說新婦過門之后給公婆和夫家的人敬茶請安才算是真正融入了夫家,可那是在別人家,裴家這樣的境況,她不論怎樣做恐怕都不會受人待見的,裴靜宸這樣的安排倒是好,反正她也并不想成為“裴家的人”。
她頓了頓,半晌又忽然紅著臉問道,“那元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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