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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楊右丞推推搡搡間誤殺了一個隨從,這件事若是換了別人,原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畢竟眾目睽睽之下,楊右丞多半是無心之過,一時失手,又摔得巧了一些,絕非蓄意害人性命,只要苦主不追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周朝階級森嚴,仆從的人命如同草芥,主家是可以隨意打殺發賣的。
但定國公俞克勤出了名得小氣,今日原又是和楊右丞發生了口角才會演上這么一出,如今護著他的親隨死了,他又怎么會善罷甘休?
楊右丞是朝中股肱之臣,可惜身上沒有公侯之爵,定國公雖然不問朝事,但卻是陪著太祖爺平定江山的元勛傳人,是一品的國公。楊右丞的外孫女是無子不受寵的皇后,定國公的女兒卻是身懷有孕又向來受到皇上眷顧的惠妃。
綜此種種,定國公這回怕是不肯輕易算了的。
明萱回過神來,猛然看到旁邊的樹叢后面飄出一片淡青色的衣角,她驀得一驚,眉頭緊皺,眼角流瀉出凌厲的波光,倒是將腳下步伐停住,“前頭想必亂得很,一時半會恐怕開不了席,出了這樣的事,今兒媛姐兒怕也顧不上我了。”
大好的筵席之上,鬧出了人命,哪怕只是個長隨,也難以消停,媛姐兒作為主家,想必是既覺得晦氣,又十分頭疼煩惱,忙著安排善后事宜尚還來不及,哪里還有空閑顧及旁的?女客那邊雖然離得遠,但必也要受到波及,今日這秋蟹宴倒還真成了一場鬧劇。
她微頓,細細瞧了兩眼方才回事的丫頭,然后說道,“我認得你,你是從前在寧馨院門上當差的小翠。”
小翠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裴大奶奶竟還記得奴婢……”
明萱輕輕一笑,“你嘴角上有顆痣,笑起來特別好看。”
她眼波微動,臉上的神色卻愈發溫和。“我可能是吹著了風,忽然覺得有些頭疼,身邊又沒有帶旁的什么人,能不能請你幫我去那邊的花廳跟鎮國公夫人和你們奶奶道個辭?就說我頭疼得厲害,沒有法子過去給她們請安,還望恕罪。”
小翠愣了一下,想了想點頭說道。“我們奶奶吩咐了,要好好招待裴大奶奶,您的吩咐便像是奶奶的吩咐,這話小翠一定替您傳到。”
她望了眼不遠處的一道月牙門,指了指說,“那邊恰是忠順侯府上的西腰門,門外不遠處便停著各家的馬車,按理說您是貴客。出入都有正門,但這會前頭亂糟糟的,您又身子不舒服。便只好委屈您走側門。這幾個小丫頭都是后來的,我親自送您出去,然后再去前頭稟話,您看可好?”
明萱定定地望著小翠,過了許久,目光才柔和了起來,她扶著額點了點頭,“也好,那就有勞你了。”
春瀾亭倒的確與西側門離得不遠,一路之上所遇到的丫頭婆子見了小翠皆都是恭恭敬敬的。無人為難,很順利便就出了忠順侯府,幸運的是,明萱來時所乘的馬車恰好停在附近,沒有花費多少力氣便就上了車。
丹紅面上很是猶疑,等到馬車行出去老遠。她才低聲問道,“大奶奶,咱們就這樣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妥?若是世子夫人借機編排說您的不是該怎么辦?”
明萱輕輕搖了搖頭,“楊右丞失殺了定國公俞家的親隨,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前面定早就亂成一團,世子夫人自顧不暇,哪里還會對我說三道四?”
那些出席宴會的貴婦人可不都是楊氏這樣的蠢貨,這時機安排地這樣巧,總有人看出點端倪,楊右丞就算再跋扈,也是個六十多歲行將入暮的老頭,國公的親隨卻不可能沒有一點身手,就這么推推搡搡間也能要了人命的事,不是沒有,但發生在此時此地,卻總是太過巧合了一點。
前頭亂了,并不太要緊。
怕只怕,趁亂還會再發生些什么。
她想到春瀾亭旁那抹淡青色的衣角,臉色顯得越發沉重了,她將自己憂慮對丹紅說了,又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今日的秋蟹宴顯見是個是非之地,那偷聽我們談話之人的身份一時間也弄不明白,咱們便沒有必要再繼續留在孟家,倒不如家去來得清靜。”
坊間那些傳聞仍舊沒有被全然壓下去,目前不論是她還是裴靜宸,索要做的都只有低調兩個字,她不想被卷入是非漩渦,及時抽身便上最好的法子,一旦上了自家的馬車,那便算了安全了大半。
明萱悄悄掀開車簾,看到車夫灰色挺直的背影,略松了口氣。
趕車的車夫叫做長戎,是裴靜宸得用的手下。
自從上回明萱被韓修劫走后,裴靜宸便在她出門的護衛上用了心,不僅車夫是身手頂尖的高手,另還派了兩個護衛暗中隨行,但這些保護著她安全的人卻是不被允許進入忠順侯府的,所以她在春瀾亭時的忐忑驚惶是因為怕再一次遭人暗害,可一旦上了這馬車,她心中反而卻平靜了下來。
明萱回到靜宜院時尚不過午時,裴靜宸仍在作畫。
他眸中難掩驚詫,又帶著隱隱的擔憂,“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可曾用過午宴?”
明萱在他身側坐下,低嘆了一聲,“楊右丞在秋蟹宴上失手殺了定國公的親隨,我怕還會出別的事,便推托身體不適先回來了。”
她將今日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告知,并未隱瞞一絲一毫,說到那淡青色衣料的主人,她臉上帶著些憤怒,“我當時身邊只除了丹紅,其他幾個丫頭都不甚了解,所以并不敢貿然上前揭破那人的身份,我不知道那人到底躲了多久,都聽到了什么,但這么大一個活人就在身側,那些侍立的小丫頭卻一個都沒有看見,我也有些不信。”
所以,她才會用話去試探小翠。
裴靜宸眼神一深,隨即將明萱摟入懷中輕聲安慰,過了良久,他才低聲說道,“許只是個巧合,那人或者未必有什么惡意呢,你和十妹所談的那些事,算不得機密,這盛京城中,有些臉面的人家怕都知曉,那人偷聽這些,沒有什么必要。”
他頓了頓,卻將懷中的人兒摟得更緊了,“你莫要多想,若當真介懷,以后做事更多幾分小心便是了。來,瞧瞧你夫君畫得如何?”
明萱乖順地點了點頭,側身去看紙上的人物。
裴靜宸畫得并不快,一點一墨皆分外珍惜,但秀美的輪廓卻已經在紙上成形,刻出一張與他有七八成想像的臉,她嘴唇微抿,尚未點睛,便能看出傲然絕立的姿態,與白云庵中那張畫像上的女子分毫不差,更添了幾分氣質神采。
她心內頗有些感慨,永嘉郡主金枝玉葉,天家驕女,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郡主之尊,曾經該是何等意氣風發,可惜錯嫁良人,便只落得這樣一個下場,真正是親者痛仇者快,叫那些愛著她的人惋惜,對不愛她的人來說,卻像是一縷輕云,來過,又走了,沒有半分眷念。
裴靜宸見明萱神色惘然,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伸出手去緊緊握住她的,在她神色尚未回轉過來之前,他竟幽幽開口說道,“阿萱,等我們生了女兒,一定要好好呵護著長大,將來擇婿時,半分都不能輕忽。相貌生得不好的,不要。才學見識淺薄的,不要。性子脾氣差的,不要。性好漁色的,不要。喜歡逛花街柳巷和房里頭的小丫頭不清不楚的,不要。心有所屬,牽記她人的,不要。不將咱們女兒當做眼珠子看待視她為唯一者,不要。”
他越說聲音越沉,“倘若尋不到萬分滿意的,咱們便養她一輩子好了。”
好像真的已經有了掌心里的女兒一般,說到最后竟有幾分賭氣的情緒。
明萱抿嘴一笑,“裴大爺想得可真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有女兒,就想這些了。”
兩個人成親也有一段時日了,但因著目前情勢復雜,尚還不是懷孕的好時機,所以她夫婦二人暗地里也有些共識,雖不曾用湯藥避子,卻也是算著日子行房的多。她本來就認為十八歲生孩子太早,對身體沒有好處,這些事沒有說破,卻彼此心照不宣著。
裴靜宸的目光卻是一熱,他墨黑的眼眸里寫著別樣的情緒,火熱而炙烈,還未容許明萱多想,他便欺身將她扣在懷中綿長一吻,許久才離開她的臉。
他目光灼灼,聲音里帶著誘惑,“阿萱,相信我,即便雙腿不能行走,我也不會成為一個廢人,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你和我的孩子們,讓你們一生安樂,衣食無憂。”
這聲音頗為動情,令明萱身子有些微微一震。
她有些驚訝,世間的男子不論在周朝還是在前世,都很難有這樣敢于坦然面對身體的殘疾,又勇敢迎接未來所可能面對的生活,尚且還能這樣自信執著的,而她的丈夫做到了,哪怕只是一句還未兌現的誓言,這些平實的話,也足夠令她感動落淚。
明萱雙唇微顫地含上他的耳垂,咬著他耳朵低聲說道,“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