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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相就算權勢再大,可也不過只是個行將入木的老人,最近天寒地凍,盛京流感肆虐,就算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一個不察也容易病倒,裴相得了風寒歇病在家,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可是明萱還是敏感地覺察到,她這話一說出口,裴皇后握著她的手便立時松了一些,她一時想不透裴皇后此舉深意,也不甚明白裴皇后是想要對她傳達什么信息,便不敢多說一個字,斂了神色安靜地伺立一旁。
只是怕什么來什么,盡管她都安靜地像一棵樹了,可還是抵擋不了各種各樣好奇而炙熱的目光,在場的這些太妃王妃們哪個是省油的燈?看到明萱出現在這楊的場合,不過三兩下心中便有了計較,心思淺一些的只猜到裴靜宸或許是要封王,心思深的想到的可就更多了。如今見她被裴皇后單獨拎了出來說話,都望著她各有所思。
裴皇后臉上露出笑容來輕輕拍了拍明萱的手掌,“大嫂以后可要常來陪陪我。”
明萱剛待答話,忽聽得耳邊一個溫柔好聽的聲音說道,“皇后娘娘真是的,裴大奶奶除了是您的長嫂,那也是貴妃娘娘的堂妹,以后裴大奶奶要是入宮來玩,可也不能光陪著您。”
她聲音愈發柔了,“裴大奶奶,我一直傾慕敬畏先去的元妃娘娘,你是元妃娘娘的嫡妹,若是改日入宮覲見完了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可也一定要來桂仁宮尋我,我可有好多話想要對你說呢。”
說這話的是俞惠妃。
她當庭打斷裴皇后的話,將顧貴妃扯了進來,還提到了在后.宮頗避諱提起的元妃娘娘,這姿態傲然,足以讓人感受到俞惠妃雖然位階排在皇后和貴妃之下,但卻在皇上心中,生下了皇長子的她才是內宮之主的氣勢。
明萱偷偷地望了俞惠妃一眼,只見她相貌并不出色,身材略顯羸弱,看起來十分纖瘦,氣質也略顯清淡,長得要比皇后和惠妃都老相許多,只是眉角眼梢含著幾分楚楚動人的味道,仿佛隨時都能夠泫然落淚的模樣,與皇后的端莊,貴妃的矜持大不相同。
她心想,許正是這份柔弱與不同,才讓惠妃以這樣的年紀容貌,卻屹立于內宮不倒,甚至還拔得先籌率先剩下了皇長子,可是一向低調的惠妃,此時在宗親命婦的面前如此咄咄逼人,總讓人覺得有些違和。
內宮爭斗,心思如詭,不知不覺便是一場無刃煙硝這是她們普通人不懂的。
裴皇后似是在隱忍,但臉上的不自然卻很難完全遮住,她嘴角微微扯動似笑非笑地說道,“惠妃對元妃的思念,眾位姐妹們都一向看在眼里,你既如此有情有義,我會跟皇上稟明,等過幾月元妃的忌日時,便請惠妃移駕皇陵行宮,好好為元妃娘娘祈福的以告慰元妃娘娘的在天之靈。”
她最后那句話幾乎是咬著牙齒一字一句地說出來的。
惠妃剛待要說些什么,忽然聽得殿中珠簾攢動皇極殿的小太監前來傳旨,“交泰殿布好了席皇上請皇后娘娘帶著貴客們一道入席。
裴皇后臉上笑容更甚,起身甩了甩厚重的衣袖便領著眾人先行出了正殿。
明萱與明荷對視一眼,便都自動地跟在了東平老太妃的身后,跟著一道出去。
坤寧宮在內宮的正中,離交泰殿其實并不算遠,一路之上都有朱紅色的回廊,回廊的兩側各自栽種了一些紅梅,硬著皚皚白雪顯得特別清麗脫俗,煞是好看,因此皇后便提議步行過去,免得乘了軟轎反倒錯過了這些景致,畫面確實好看,東平老太妃頭一個應和著說好,其他的太妃王妃也興致勃勃,還都相約了稍會便以這白雪紅梅為題,來個賽詩會。
俞惠妃的心情卻有些不佳。
她剛生完沒有太久,身段尚未恢復,但為了窈窕好看一些,今日在厚重的惠妃朝服之下,她并沒有穿御寒的衣物,原本她是坐軟轎而來,到了坤寧宮又一直都坐在溫暖的屋子里,倒還不覺得什么,這會在冰天雪地的回廊上走著,便只覺得身子一陣陣地打著寒顫。
偏她又不能吵嚷著再坐軟轎去,隨行的隊伍中除了東平老太妃外,尚還有幾位年長的太妃,都是宗族里頗有威信的人物,因為輩分極高,皇上為了彰顯孝義,向來都對她們十分敬重的,如今她們個個都抱著游覽的心情滿面歡笑地邊行路邊賞梅,她總不能撇下她們先行去坐軟轎吧晡是從最底層爬起來的,最知道恃寵而驕必須要把握的限度 再者聽說等宴席過后,在場諸位都必須要交上以梅雪為題的詩詞,她的臉都要黑了,她不過只是定國公的一個庶女,用心計手段爬到了如今地位,以體貼溫柔見寵于皇上,哪里懂什么詩詞歌賦?偏偏身邊這些丫頭又沒有能頂得上用處的,便想著皇后定是故意要以此來讓她出丑的,眼神便更見陰霾。
這一路不過小半刻鐘,俞惠妃卻走得分外艱難。
入席之后不多久,皇上便就宣布了要將襄楚王的王爵賜封給裴靜宸的旨意,他字字句句言真意切,“先帝在時便曾有過的遺訊,孤一直都想要盡早落實,好讓先帝和襄楚王能夠含笑,只是這幾年孤初登大寶,周朝百廢待興,又屢遭兵禍,這件事便就耽擱了下來,前些日子,孤與宗親們商議之后,覺得襄楚王一脈不能就此斷送,便決意要將這王爵賜還給他的孫子。”
他頓了頓,“襄楚王只有永嘉郡主獨女,郡主又只生了宸弟一個,這王位理當便由宸弟來承襲,宗親們都已經同意,孤也擬定了圣旨特宸弟國姓,封安平王,承襲襄楚王一脈,等欽天監擇定吉時良辰,便請宸弟搬回王府吧。”
皇命不可違,裴靜宸到了此時,也只有謝恩的份。
夫貴妻榮,明萱也跟著裴靜宸立了起來大禮謝恩。
皇上瞥向明萱,目光復雜地望了一眼,隨即擺了擺手說道,“今日家宴,不必行此大禮,安平王與安平王妃入座吧。”
他舉起手中杯盞高聲說道,“我周氏皇族子嗣不豐,滿朝宗親也不過在座幾位,孤只盼周氏血脈同心同德,令我周氏江山延綿萬載,永世不息,不負祖宗盛愿。淵哥,臨南王叔纏綿病榻不能前來,你便多飲一杯,算是替你父親共襄盛舉了。”
臨南王世子周淵立了起來,他長得十分高大,皮膚黝黑,穿著親王世子的朝服頗顯得威武,與滿殿的清俊美男子截然不同,倒是頗有幾分大將氣概,他聞言便自將幾上兩杯烈酒倒滿,舉杯高呼,“臣淵祝愿皇上洪福齊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話音說罷,便將酒水一飲而盡,十分豪爽。
殿內氣氛一下子便被炒熱了,觥籌交錯不休。
宴席中半,王爺和世子們尚在飲酒作樂,皇后先領著眾位女客入了偏殿,便有女官捧著筆墨紙硯進來,皇后笑著說道,“皇上和王爺們難得相聚,今日高興,恐怕沒有一兩個時辰喝不盡興,咱們便在這里作詩為樂,亦是一樁美事。方才老太妃說宮里頭的紅梅襯著白雪好看,咱們便就以梅雪為題,不限詩詞歌賦。”
她接著說,“既是作詩,若是沒有個彩頭,也就不有趣了,不若這樣,等作完詩我這里先讓女官謄錄一遍,謄錄的詩稿上不具名,一齊送到正殿上讓皇上評出個三甲,前三甲都各有賞賜,眾位以為如何?”
花會上作詩是最常見的一種活動,老太妃王妃們都喜聞樂見,她們都已經是王妃之尊,并不在乎這些虛名,不過只是將這當做玩樂的一種手段罷了,誰也沒有真正放在心上,既然皇后這樣提議,便就這樣應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眾人都很坦然地說好。
明萱在殿上謝恩時注意到了皇上看她的目光,雖然只是一眼,卻足夠讓她膽戰心驚。
她倒不是怕皇上看上了她,其實她和長姐明蓉雖然容貌有幾分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加之她今日刻意濃妝遮蓋住了本來面目,著實很難令人聯想到當初的元妃,皇上見慣了后宮佳麗,是不會對她這樣類型的起心意的。只是皇上看她的目光里太過復雜,令她一時間猜不透他心意,是覺得歉疚,還是看到了亡妻嫡妹覺得不自在?
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愿意再讓皇帝的目光注意到自己身上了。作詩這種風頭,她是決然不會出的,她也不愿意再跟上回在輔國公府那次一樣,因為不想剽竊他人的詩作,又偏偏不擅此道,而選擇了以畫代替卻不曾料到反而更加惹人注目。所以,這一回,她會安安靜靜地想些中庸的句子蒙混過關,堅決不肯拔得頭籌,也堅決不能太差而引人注意。
明萱望著抱瓶中的紅梅想了想,正待落筆,忽然聽到“哎喲”一聲,俞惠妃捂著肚子從凳子上滑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