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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明萱卻搖了搖頭,“皇上執意要以我為質鉗制我的丈夫,他不會放任我躲去師太的庵堂。我若非去不可,只會給師太和那個孩子帶來危險和災禍,所以,我不能去。”
玉真師太的尊貴地位來源于宗室對她的崇敬,可她不能倚仗著身份公然與皇上作對。這是個君權至高無上的時代,師太可以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藏匿地宮里的孩子,將來若是揭開這層面紗,宗室和皇上都會感激她,因為她保護的是皇上的子嗣。
可她保護明萱,卻是違了皇上的心意,違逆君心,站在皇上的對立面,這卻是絕對不能觸碰的禁忌。
明萱心里很清楚,皇上確實暫時陷入了危機,可是占著天時地利人和,臨南王不可能奪位成功。倘若她此時前去投奔師太,也許的確可以躲過皇上的圈禁威脅,可等將來皇上肅清了謀逆叛賊之后,秋后算賬時,只要按一個“勾結叛黨”的罪名,玉真師太便可從神壇跌落塵埃,師太平靜生活了大半輩子,對裴靜宸有著不世的功勞,她不能陷師太不義。
而那個苦心救下的孩子,也會因此暴露行蹤,置身于險境。
那么,之前他們所費的所有用心,都將化諸流水。
建安伯面上現出猶豫之色,過了半晌,語氣微沉地說道,“禁衛之中仍有我門生故舊,我會令人留意七妹的安危。”
假若明萱躲不開這場是非,那么他這個姐夫所能做的,也不過就是盡量讓禁衛軍中的人多加留意和保護罷了。
待建安伯走后,裴靜宸緊緊抱著明萱不松開,他面沉如水,眼中透著從來未曾有過的陰霾,“阿萱,我不去統領北軍與武定侯對抗了,你也不要進宮・臨南王要奪宮,就讓他奪好了,這些與我們兩個又有什么關系?”
他將臉整個埋在了明萱脖頸,幾乎是呢喃著說道・“阿萱,我們現在就收拾行囊,趁亂離開盛京。你若喜歡江南水鄉溫婉,咱們便去江南,你要是喜歡大漠孤煙直,咱們便去大漠,你若是想要看看周朝的東濱・那咱們就出海。總之,咱們離開這里,不要理會塵世凡俗,隱姓埋名,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可好?”
皇上對安平王甚是忌憚,對明萱又有一種不愿直視的負罪,若是安平王戰死疆場,明萱在宮里頭不幸小產・恐怕他心里會十分歡喜輕松吧?
裴靜宸不怕自己在前線受傷,他對自己還是有一些把握的。可是他絕對不能容許明萱在內宮出任何一點意外,便是磕傷了一丁半點・也會讓他疼惜地無法忍受。然而,建安伯透露出來的消息,卻毫無疑問地指向了他的擔憂,承恩侯必然會在前線動手腳,而不論是裴皇后還是俞惠妃,甚至皇帝本人,都極有可能在宮里頭對明萱不利。
明萱輕輕在裴靜宸的額頭印上一吻,柔聲說道,“逃不開的。就算我們逃開了,也帶不走這安平王府所有的人・帶不走孫太醫,帶不走我的祖母,帶不走那些與我們有關的人。”
抗旨不遵,是死罪,恰好給了皇上一個發作的理由,就算他們兩個遠離了這一切・可總是要有人承受皇上的雷霆震怒,而那代價慘重,極有可能是百步伏尸,血流千里。不,不該的,不該讓無辜的人受他們的連累。
她目光微瞇,聲音里帶著堅定,“阿宸,既然逃不開,那我們該想的是如何面對。”
裴靜宸徐徐將頭探出,一雙深邃墨黑的雙眼望著明萱,怔怔不語。
明萱的嘴角翹起好看的弧度,“我有法子讓皇上必須敬著我供著我,卻不敢動我毫毛。而你,則要萬分留心自己的身邊,莫要讓皇上或者承恩侯有機可趁,在交戰的時候讓你身置險境,這便是面對。”
她來到周朝四年多了,雖然見過的人和事并不多,但在有限的交際圈內,所聽聞的奇聞異事卻并不少,她知道外面的世道艱難,并不是想象中那樣容易的,平民要生存,遠比貴族之家來得艱難。
不論婚娶,入仕,還是生活中的每一點滴,處處都顯示著身份地位。所以說什么隱姓埋名,當真只是一種美好的幻想,倘若失去了貴族的身份,那他們就只能是任人欺凌的平民,不僅生命如同草芥安全得不到保障,連穿衣裳的質地顏色都要受到制約的,又談何自由?至于當個鄉村富家翁的理想,也不過只是理想罷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都逃不開政治,若沒有背景,富戶也不過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這是個人治的時代,君權至上,階層之間等級分明而森嚴,只有有權勢的貴族才能對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選擇,才有相對程度的自由。
能以安平王的身份去江南水鄉泛舟垂釣,能以安平王的身份去大漠看孤煙直落日圓,能以安平王的身份去東海之濱揚帆遠航,這些或都是富貴閑人的雅趣。但逃亡之中的平民,躲避追捕還來不及,整日里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去做這些事,豈不是異想天開?
倘若孑然一身也就罷了,可如今明萱腹中懷著孩子,她自己過得好不好可以不在乎,卻不能不為孩子的將來多思慮幾分。
裴靜宸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只是不愿意讓你置身險境,我好怕你和孩子受傷。”
這些道理,他怎么會不懂?倘若不是因為他有個戰功彪炳受萬人崇敬的外祖父,北軍又怎會聽他號令?安平王府的舊人又怎會視他為主,誓死效忠?清涼寺的主持又怎會保護他?每次遇到危機又怎會總是逢兇化吉?而這一切,不過都是因為他是襄楚王的外孫,永嘉郡主的兒子。
想要拋開一切,不是因為不明白世道艱難,而是因為太在乎了。
明萱輕輕撫摸著裴靜宸的臉,笑著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所以現在,為了我們兩個都安全無虞,為了我們孩子的將來,坐下來,咱們兩個合計一下應對之法吧。”
她拉著他的手進了書房,鋪開紙,取出筆墨,一邊說道,“建安伯說,是承恩侯提出讓你前去戰場的,他恐怕是因為盧浚的事心存報復。前線戰火無情,武定侯又是殊死搏斗,想來戰況會特別激烈的,而你行動不便,危險便又比旁人多了幾分,只要承恩侯偷偷派個人使壞,到時候便是不死,也要受更重的傷,承恩侯陰險,是想要讓你有去無回。”
裴靜宸在紙上畫出密報所得前線的形勢,“承恩侯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他指著墨點說道,“龐固來信,北軍仍然占據主要的優勢,武定侯步步而退,恐怕沒有多少抵抗的力氣,再加上武定侯軍中一部分精銳突擊入了城,北軍擊垮武定侯不過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不會拖太久。所以,除非承恩侯暗箭傷我,否則,我去往前線根本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危險,因為武定侯已經毫無反擊之力,他的重點也應該不在前線,而是直指皇城。”
這也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裴靜宸抬起頭來,目光柔得滴得出水來,“那些混入了盛京城的反軍,不會毫無目的,他們一定是想要進入周宮。擒賊先擒王,皇上想得到的,臨南王自然也想得到,武定侯派出那些精銳,恐怕是要取皇帝性命。”
他皺起了眉頭,“我早想到這種可能,所以才更不愿意你入宮,周宮若是破了,內宮必將不寧,趁亂之中什么都可能發生,你懷著身孕,那就更加危險了。”
明萱心下忽然生出一種想法,她沉眸說道,“皇上駕崩,周宮和盛京城都必將大亂,而臨南王的世子就在盛京,趁亂舉事,直接便可入宮稱帝。我想,內宮之中,你可以安插人手,臨南王未必不能。臨南王籌謀多年,早有反心,聽哥哥說他在四州都設有兵工廠,那么想來他麾下絕不僅僅只籠絡了一個武定侯,盛京之中,也許還有他的同黨……”
她面色驀得愈發凝重起來,“不論是先扶持俞惠妃的兒子為帝,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是臨南王世子自己登基稱帝,只要皇上一死,便沒有什么不可能的。”
周室血脈稀薄,宗室的長老們都是些沒有實權的老人,他們的子孫都是旁系,直系的周室后裔,便只有東平王,英郡王和清平郡王,他們手中沒有強大的兵力,只要臨南王世子許以重利,恐怕是不會揭竿而起勤王保駕的。再說,皇上都死了,也沒有正統的皇帝好讓他們勤王。
這樣看來,南疆的兵力,恐怕只是虛晃一招,臨南王的目的卻是以武定侯為餌,兵不見血刃地直搗黃龍。
裴靜宸怔了半晌,忽然開口說道,“阿萱,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倘若是這樣,恐怕臨南王根本就不在南疆,而是一早就進了盛京城,也許……也許便是混在了臨南王世子覲見的隊列之中!”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還有誰敢說臨南王是必敗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