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白在莊園內呆了七天時間,他與田七兩人的感情也越發的升溫。
只可惜,身份的阻隔,使得兩人都不曾捅破了窗戶紙。
這些天里,田白并不曾閑著,每日里一到了晚上,便有貴族子弟前來拜訪。
田氏世代領軍,可稱是殺伐決斷。
既然決定了的事情,田氏自然不會在拖延。
只是都城那邊太過顯眼,正好田白又來到了莊園這邊,是以,那些士大夫們一合計,一切都交有小輩出面商談算了。
田氏的人品,齊國還沒有信不過呢!
“叔父,現在跟我們聯合的大夫,有多少家了?”
田白一身白色的中衣,散漫的坐在塌前。
昨晚酒醉。
今日起來的晚了,此時已經半晌午了呢!
“我國有一城封地者,共計74家,現今與我們聯手者已經有了37家,還在搖擺不定者也有十余家,明確表示不參合的有19家,其余的怕是都是國高的心腹了!”
田逆仗劍坐在一側,一串串數字,從他的嘴里清晰的吐出。
田白揉了揉發昏的腦袋,酒醉誤事啊!
前一世的時候,因為干的是挖墳墓的勾當,是以,團隊里那些老學者,都是酒罐子。
至于他們的團長,更是一個號稱酒缸的男人。
他所在的考古隊,因為不是國內一流團隊,是以經費不多。
茅臺、西鳳這些名酒,他們自然是沒有聞一聞的機會。
平素挖完尸骨之后,他們最常喝的就是燒刀子。
尤其是在冬季,下了泥漿地里,摸出來幾百年幾千年的棺材,那一股子陰冷,只讓人心臟都要凍酥了。
這種火辣辣的酒,灌了一口,才會發現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外人都以為做他們這一行的,必然是富得流油,隨便黑掉一個玩意,那都是一套別墅的價格。
但是,只有他們自己才是知道,只要心中的良心不曾壞了,他們這一行,真的很一般……
當然,業內像他們這樣的團隊,真的不多了,尤其是在那一個老混子帶壞了風氣之后……
田白前一世的時候,處在這樣的一個團隊內,自然是酒量被練的尚可的。
尋常的兩三瓶白酒,還真的放不倒他。
昨晚的定計宴上,田白定下了決策,要在場眾人都派遣使者回去,召集自家臣民,武裝戍卒,開往都城。
他告訴眾人——國君身邊有了奸邪小人,是以,他們這一群正直之臣,當清君側!
田白已經被扶上了田氏繼承人的寶座,眾人自然知道,田白的話語,就是田氏的命令的。
更何況鮑氏的第三代一樣在列,甚至,還一副事事唯田白馬首是瞻的樣子。
能夠出現在昨晚的宴會上的,都是人精。
見到這一幕,他們怎么不明白,田白就是田鮑二卿推出來的領軍人了!
是以,眾人紛紛給田白敬酒,而自負前一世酒量尚可的田白,也來者不拒。
這么一來,田白就喝高了。
給眾人送走的時候,他還沒事。
但是,米酒這玩意,最怕酒后吹風。
后勁簡直猛地很。
田白送走了眾人之后,當即就站不穩了。
嚇得田七田九兩人,趕緊讓廚娘熬制醒酒湯。
還沒有給他灌下,田白就醉的一塌糊涂了。
眾人折騰到了半夜,天明時,兩女這才回去休息。
田白揉揉鬢角,稍微分析了一下田逆提供的數字,他沖著一邊的侍衛道:
“拿地圖來!”
侍衛取下一個竹筒,將里面的布帛抽了出來,然后攤在田白面前的案幾上。
“仲父,你可記得跟我們一同行動那些大夫的封邑所在?”
田白拿起一只毛筆,沾了朱砂,在地圖上將田氏和鮑氏的封邑都給圈了起來。
田逆剛剛湊頭過來,一見到地圖上那鮮紅的圓圈,眼睛猛然就亮了。
“小白,你的這個法子好!”
他接過朱砂筆,一邊將投誠與他們的勢力圈了標記,一邊卻是止不住的贊賞:
“之前在武兄長那邊,曾經看過一個神器,他讓匠人以竹木為城,以砂石聚山,以布帛做底,以木框為架,將地形復制與上,武兄稱之為山水行輿圖。”
“你是不知道,我第一眼見到武兄制作的這個山水行輿圖的時候,我就被吸引了。”
沙盤?
田白傻眼了。
“當時,我就看出了這山水行輿圖,對于戰陣的好處。”田逆繼續道:“我曾問武兄,這么好的東西,為何不將制造辦法弄回來呢?”
田白微微皺眉。
雖然田武現在在吳國失了勢,但是,身為兵家巨子的他,可沒人敢小覷了他的能力。
田逆苦笑:“武兄對我說,他現在對這個山水行輿圖還沒有研究完善,現在最大的弊端就是根據各國地圖制造的輿圖,總是稍微有著差別,拼湊起來之后,山川河流會有偏差的……”
田白深吸一口氣:“此事容后再議,我等先解決了眼下在說。”
田武之所以不將這東西的的制造辦法弄回來,追根到底還是因為齊王的。
說實話,若不是田氏在齊國,田武早就說動吳國,兵發期過了。
他幼年的時候,正值田氏勢大之時,那個時候,田氏的旁支田書這邊,都要與現今的田氏差不多。
哪知道……
田武少年離國,遠走他鄉,若說他沒有怨言,這是在騙傻子。
“仲父,你看若何?”
兩人將代表自己這一方的勢力所在,全部用朱砂圈了起來。
田白拿起筆,將相鄰的己方勢力,全部涂上了紅色的斜線。
“天下十分,我等已有其四也!”
田逆也是驚呆了。
原本他們一直都沒有在意的小大夫,竟然這么的有用。
要知道齊國五大夫里面,國高二卿是周王任命的齊國上卿家族,無數代的積累,使得他們的封地,已經占據了整個齊國的一半!
而田氏和鮑氏家族,加起來也不過齊國的五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小家族的領地和國君的直轄領地。
“不,還有莒地!”
田逆使勁拍了田白的肩膀一下:“小白,你實在是太厲害了,國高有難,最先救援者必然是魯國,有了莒地在側,魯國必然不敢有了任何異動的啊!”
田白搖頭:“國高二卿之所以如此變本加厲的對待我們,正是因為我們拿下了莒地!”
“莒地雖然很是貧稀,但是,有了田氏的治理,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方繁華之地的。”
“到時候,田氏的實力必然會暴漲一大截!”
“國高二卿為了防止我們對他們造成了威脅,是以才加倍的打壓我們的。”
田白認真道:“所以,仲父千萬不要這么說,算起來,還是我讓田氏陷在了現在的境地上!”
“說的什么話!”
田逆摟著田白的肩膀:“小子,你要是這么說,我可要生氣了啊。咱們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再說了,就算是我們不拿下莒地,國高二卿就不會打壓我們了嗎?”
田白搖頭。
歷史上的國高,也是在這個時候,大肆的對田氏、鮑氏等進行打壓,甚至逼得田乞這個九十余歲的老人,不得不扮作武士,同車伺候兩人。
而經過某人的記載之后,反倒是成為了田乞陰謀顛覆齊國,同車伺候國高二人。
記載此段歷史的某人卻是忘記了,這個時代不管是御者、車右,或者是駟車,都是家臣。
是要用美玉去等價交換的。
這就是君子若玉的來歷。
比如田逆,就算田逆是田氏旁支,在這個宗法時代,是要受到主宗的支配的。
但是,田乞讓田逆在家族需要他的時候,做了田白的御手,田白都需要將隨身佩戴的美玉,交給了田逆。
就連自家人都需要用美玉來衡量,更何況是外臣了!
兩人相視一笑。
自家人,不說兩家話!
“小白,我仔細衡量了,大多數的家族戍卒,需要用五天的時間才能趕來此地。”
“而且,因為路程遠近不同,是以彼等又快又慢,這反倒是不好發起了進攻……”
田逆丟下筆,拋開距離最遠的地方不說,大多數的邑屬兵丁趕過來,都是需要五天左右的時間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因為有些人的邑所就挨著都城這邊,是以他們召集戍卒的消息,必然很快就要被國高二卿得知了。
“小白,彼等的兵力更多,若是給了他們時間,我們怕是不是對手啊!”
“之前的時候,家主也是出于這個擔憂,是以才委曲求全的!”
田逆很是擔心。
他們這邊并沒有設置了統一的時間,若是被國高二卿召集了戍卒,那么他們可要完了……
“無妨!”
田白輕笑:“仲父,這么給你說,我就沒有指望他們!”
他嘴角勾起:“仲父可知道我為何將軍隊留在了杞國旁邊嗎?”
田逆搖頭。
“小白,別賣關子了,快快細說。”
田白笑道:“因為此地能夠遮斷齊人對莒地的偵探!”
“你的意思是……”
田逆眼睛瞬間都瞪大了:“莫不是你在打著莒人的主意?”
“然也!”
田白微笑。
“啊!”
田逆傻眼了。
田白仔細道:“尊祖那邊沒有與外人說,他之前的時候,在國高派遣使者去莒地的時候,卻沒有派了咱們自己的使者,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田逆撓頭……
哎呀媽呀,這個家里都是妖孽,好像就他腦子不夠使了……
“國高二卿作威作福數百年了,怕是早已在都城內布滿了探子,甚至我們與鮑氏在主宅那邊說了什么,馬上就會被國高二卿得知的!”
“這也是為什么,一到了機密事情的時候,書尊祖要親自守衛大廳了!”
田逆傻眼了。
他就說,為什么討論一般事情的時候,家族那些客卿也是要參加的,但是,為什么一到了討論對付國高二卿的時候,除了幾大長老之外,別人都是不被邀請的。
原來他們的顧忌在這里啊!
“可曾查出了咱家究竟是誰做了間諜?”
田逆的拳頭緊緊地攥著。
田氏的待遇,就算是在整個世界上,也是最頂尖的,但是,這么優渥的待遇,他們為何還要背叛田氏?
“仲父可記得去年的那個燕人?”
田白詢問道,他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
田逆劍眉微皺:“你說的可是燕胥??”
“他去年被懲罰了一頓之后,便不見了蹤影,難道還有什么內情不成?”
田逆乃是君上的御手,去歲的時候,因為朝廷接連好幾件大事,是以,他卻是忙碌的很,家族這邊的事情,田逆是不怎么清楚的。
“我從翟地回來之后,尊祖曾經提過一次,說是他在女閭那邊泄露了我離開的消息給高氏人,所以……”
“豎子當真該死!”田逆冷著臉。
“可曾知道彼的下落?”田逆很生氣。
由不得他不生氣,自家繼承人都被人打了主意了,他怎么會不動怒呢!
“阿豹斬斷了高虎的一條臂膀,你說此人的下場若何呢?”
田白冷笑。
“阿豹事后曾派了人手去了燕地,誰成想,他家所在的城池,卻是發生了命案,燕胥闔家上下,被人殺死在家中,然后付之一炬……”
聽聞了這件事,田逆的眼神亮了亮,他詫異的看了田白一眼。
“別看我!”田白苦笑:“真不是咱田氏做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田逆點頭,田氏的手段,沒有這么狠的。
這種手段反倒是像高氏的常用辦法。
他不由得冷笑,想那燕胥,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田氏是他的知遇之恩的恩人,不但招募了他這個還不是士人的家伙,更是給了他士人的出身。
但是,他竟然背叛田氏,如此慘死,也算是洗刷了他的污垢了!
“燕胥只是自己暴露了,被家里查出來的,那些隱藏起來,還不曾查到的探子呢?”
田白搖頭:“家里不安全,所以尊祖特意將這一次兵卒的招募,全部交給了我!”
田白冷笑:“國高二卿,霸道無雙,但是,他們卻想不到我自從去年被伏擊起,就在等著今天了!”
“去年的時候,莒地實際上拿不拿下,是沒有什么關系的,我之所以拿下了莒地,為的就是今天!”
田逆瞪大了眼睛,田白竟然為了今天,布局的這么深遠?
“莒人乃是東夷所屬,民風彪悍,縱然不善陣列而戰,但是,單打獨斗,彼等卻是勇武的很的!”
“這樣的兵源,不適合組建強軍,但是,用在今日這樣的局面上,卻是正好的!”
“所以,你讓鮑息帶隊,駐扎與杞國周邊,實際上正是為了隱藏你招募莒人的事實?”田逆簡直就要驚呆了。
天啊!
實在是太妖孽了!
田白這小子才十四歲啊!
“我說我讓息仲父帶隊,你也信啊!”田白笑了起來。
他伸手給田逆倒了茶:“這是我最喜歡喝的清茶,你嘗嘗!”
田逆正好嘴也渴了,于是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小白的這個清茶,他可不是第一次喝了。
這小子最是不喜歡姜茶,很小的時候,喝茶都是要喝只有茶葉的清茶的。
因為這小子的帶領,使得現在田氏族人,都有了喝清茶的喜好。
田逆潤了嗓子,詫異道:“難道還有別的隱情?”
“自然!”
田白的手在莒地上按了按。
“從我占了莒地開始,莒人的壯年男丁,便在給我做事的,只需要三天的時間,我能將所有莒人男丁拉到了齊國境內!”
“這便是八萬壯丁!”
田白頗有點自傲。
他一直給外界的一個錯覺,就是他之所以搶走了莒人的糧食,是為了占據莒地的!
卻沒有人想到,自己讓莒人做了體力活,按照道理,這可不是一個賑災的好辦法!
因為大災之下,人心思動,一個處理不好,可就會爆發了民變的!
自從大周建立至今,天下已經發生了數十次大規模民變了。
他冒著丟失莒地的危險,組織全莒國的所有男丁,修橋鋪路,修建鹽場,所為的可不單單是制造田氏的另一個核心這么簡單的!
歷來兵源最好者,就是礦工。
這是為什么?
因為常年與危險作伴,礦工養成了不怕死的性格。
因為常年需要分工合作,所以礦工的服從性與紀律性、配合性都是最好的!
田白現在拿不出這么多的礦工!
但是,可不妨礙他自己訓練礦工的!
經過一冬一春的磨煉,田白只要愿意,隨時都能拉起了一只十萬精壯的兵丁!
而且,這樣的兵丁,只需要武裝之后,就會成為一只強軍。
周人打仗不要黎民,可不代表別人不要的 莒國的所有黎民,都是要接受軍事訓練的。
這是面對周朝這個龐然大物,似莒國這樣的小國寡民的無奈之舉,但是卻成為了田白的依仗。
這樣的一只隊伍,只需要分發了兵器,稍微訓練磨合幾天,就是一只強軍!
當然,若是與人硬碰硬,他們還是不行的,但是,若是拿來用在當下……
“仲父,我的八萬莒人,已經訓練半月的時間,只要駐扎在杞國的田豹得到我們起兵的消息之后,就會立刻通知鮑仲父出發!”
“三天時間!”
田白言辭鑿鑿:“我在莒地修了一冬天的道路,只需要三天時間,莒地兵馬就會進入了齊國!”
杞君徹底的投靠了田白,當他在莒地修路的時候,杞君不由分說,就將杞國也交給了田白。
是以,從莒地道杞國,可是一條通條大道的。
再加上他改進的手推車的存在,行軍的速度足足能夠翻了兩倍不止!
這個時代軍隊行軍為什么日行三十里就算是強軍了?
因為軍隊在行進的時候,需要扎營、拔營。
單單是扎營的工作,就需要砍伐樹木,開挖壕溝,布置營寨……
尤其是只有青銅器的時代,砍伐樹木,簡直就是一件困難至極的事情。
實際上農村人都知道,一顆臉盆粗的樹木,用斧頭放倒它,最少需要半個時辰的功夫!
軍隊的扎營,需要整整兩三個時辰的!
這么一來,行進的速度能夠快了,才有鬼了!
但是有了手推車就不一樣了!
扎營需要的一切東西,都可以放在手推車上,跟著全軍一起行動。
如此一來,只要田白想,那么他麾下的軍隊,日行百里會勉強,但是,日行七八十里,卻是必然的了!
而莒國的民夫,實際上在他回國之前,就已經聚集起來了。
因此,這個時候,只要莒國邊境上的鮑息得到了消息,三天的時間,他們就會進入了齊境的!
而且更關鍵的是,有著手推車的他們,再也不會拘泥于一城一池的攻伐。
行軍速度大增,運輸能力大增的他們,已經可以實行跳島戰術了!
要知道,我國軍隊,可是直到了民國時期,才邁入了馱馬化的!
而手推車,只需要加裝一個馬轅,就可以變成了畜力拖拽的大車。
兩者的區別,只是馬拉車的車轅要比手推車稍微長一點,然后在把手之間有一個或是木頭、或是布革的馬轅的。
田逆大笑:“善!”
“小白,莫說是三天時間了,就是給他們五天時間,他們也不能召集起手下的戍卒的!”
田逆狂喜:“別說他們了,就算是咱們,只要沒有提前準備,想要征兆起了麾下的戍卒,最少都需要一旬的時間!”
“這還不算趕到都城的時間!”
田白點頭:“對,所以說,當我的人到了都城的時候,他們還在匆忙招募戍卒呢!”
“那些大夫……”
田逆疑惑道:“你可是故意做出來給國高看的?”
“并非全是。”
田白點頭又搖頭:“此戰之后,雖然國高二卿不可能一舉拔除,但是,卻能夠看清楚究竟那些人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所以,這一次的行動,就是一個試金石,若是響應我們迅速的,戰后不妨給予了賞賜,若是三心二意的,此戰之后,就自生自滅吧!”
齊國的動蕩太多,以至于那個天下霸主,竟然逐漸的沒落了。
這一次,他要一舉拔出了齊國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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