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特意讓人準備了自己蒸餾出來的烈酒。
因為蒸餾器里面含有大量的鉛的原因,是以,田白嚴禁族人飲用的。
羅馬帝國因為鉛中毒而衰落的故事,他可是清楚的記得。
“明月,將口罩用酒水泡濕了,然后戴在臉上,捂住口鼻。”
田白指揮道。
明月早已被教導了如何使用這些口罩,他將口罩打濕,然后先給自己帶上了,又是給小吏遞了一塊,讓他帶上,這才是弄濕了一個,幫著田白帶上。
明月早已知道這些酒水的濃度,是以,呼吸間嗅到了這種烈酒的時候,卻是并不吃驚的。
但是小吏就不一樣了。
他呼吸了一口氣,卻是被濃烈的酒水嗆得連連咳嗽。
“天啊!”
小吏瞪大了眼睛:“小公子,這是什么酒,怎么如此烈?”
明月很是自豪:“你不知道,這是咱家小公子親自指導匠人們制造的,卻是烈的很!”
小吏瞪大了眼睛,可不是烈酒么!
他只是呼吸了一陣口罩上的酒水,這一會就覺得頭腦微醺起來。
“若是我們販賣這種酒水,怕是賣出了瓊漿玉釀的價格,也是有人買的啊!”
小吏只覺得自己去女閭喝過的酒水,那些自稱是陳釀的玩意,根本就不足這種酒水的萬一。
田白笑而不語。
明月也不知道自家小公子為什么不販賣這種酒水,反倒是對于這種產量很少的酒水,大方的很。
軍中的將士只要受傷了,都是讓醫者拿這種酒水擦拭的。
(題外話,最早蒸餾酒年代無法考證,據說在唐代便已經有了這種酒水,宋代時蒸餾酒水有了記錄,考古學家推測,那時候的酒水,大約三十多度左右。)
田書早已睡下。
但是當得知是田白前來的時候,他還是穿衣坐起。
田書是在自己的寢室見得田白。
年紀大了,他卻是覺得渾身越發的疲憊,是以,卻也不想動彈。
田白讓明月守著門口,自己帶著小吏進入。
“尊祖,小子剛剛得到消息,陽生連夜趕路,半個時辰前,到了城門外,成已經將他接上了城門樓,正在招待他了。”
田書揉了揉腦袋。
“小白,先說說你的意思。”
他年紀大了,這一會醒來,卻是腦子不大清醒的很。
“尊祖,小子的意思是,先將人接來咱們家中,然后明天與鮑氏演一出戲。”
田氏雖然已經宣布孺子荼的繼位是非法的,朝臣也都同意了,但是,對于下一任君候的人選,卻是統一。
田氏、鮑氏自然是要選擇陽生的,監氏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卻不表態。
而其他的朝臣,則是各有人選。
在這件事上,就算田氏、鮑氏剛剛取得了內戰的勝利,但是,卻不能讓所有的大臣都聽從他們的意見的。
除非田氏、鮑氏強權,逼迫朝臣同意。
但是,這么一來,他們可就是下一個國高二卿了!
強權換來的妥協,能夠安穩一時,卻無法安穩一世啊!
“哦?說說你的意思?”
田書來了精神。
“尊祖,眾臣雖然反對我們提議的人選,卻并非是厭惡陽生此人,而是害怕我們坐大。”
田白說出了事情的本質:
“我們就算是換了公子紐、公子態,一樣是會被朝臣反對的。”
“但是,若是讓他們自己商量人選,一樣是無法達成目標。”
“所以,我們這時候要做的,就是讓朝臣不得不同意。”
田書明白了:
“孤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讓陽生潛入我府,然后讓仲兄將其他朝臣召集而來,然后在宴會上直接帶出陽生,如此一來,朝臣就算不同意,但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緣由,也只有認可陽生了!”
田書敲敲床榻,點頭道: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只是現在唯一的難題就是如何將朝臣都請來!”
田白正要說話,卻見到田書猛然一拍大腿。
他想了想,然后卻是笑道:“老了,老糊涂了,竟然忘記了,這個時候只要我們相邀,朝臣就沒有敢不來的!”
田白與田書又商議了一陣之后,這才退去。
第二天,田乞親自送了書信,邀請眾臣前往家中飲酒。
雖然田氏廢掉孺子荼之后,并沒有確立了新的齊君,齊國名義上的上卿也不是田氏。
但是,面對這個齊國直接掌權者,眾臣卻也不敢怠慢。
況且,只是飲酒而已,貴族們哪一天不邀請三五好友,飲酒作樂呢?
對于士卿世祿的他們來說,人生就只有三件事,吃飯、睡覺、打發時間。
不管是朝廷政事,還是娶妻生子,對于貴族們來說,都是用來打發漫長生命的工具罷了。
生而富貴,只消從家族中脫穎而出之后,就會按照一定的規律,維持自家的富貴的他們,生活實在是太無聊了。
而陽生,卻已經在昨天晚上,就被田成帶進了田氏。
至于城下的監止……
在田氏面前,他算什么喲!
莫說這小子之前還謀劃田氏了,就算是監氏的家主,在田氏面前,又怎么敢亂吠?
況且,田成還要隱藏陽生的行蹤……
監止就這樣在城外呆了一夜,被戰馬的騷臭給熏得都快要懷疑人生了,才被士卒在城門打開的前半個時辰拉上了城頭。
昨晚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的鮑牧,大清早的就在家中飲酒,是以,田豹上門邀請鮑氏家主宴飲的時候,鮑牧卻是眼歪嘴斜的厲害。
鮑氏大醉,卻趕赴田氏赴宴的消息,很快就被探子們送到了各個家族族長的案頭。
得到了消息之后,眾臣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既然鮑氏都喝的東倒西歪的,那么這必然只是一個尋常的宴飲罷了。
畢竟,田氏、鮑氏可是素來一心的。
看鮑氏的架勢,怕是丟在宴會上,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到時候,田乞、田書兩人,面對洶洶朝臣,卻是必然獨木難支的。
這也就說明了,田氏召集他們真的只是喝酒而已。
鮑氏的戰車,快要到了田氏門口的時候,踉踉蹌蹌依靠在車軾上,才勉強站穩了身體的鮑牧,卻是嚷嚷道:
“老小子,你這是朝那里去呢?乞子請朕宴飲,你帶我去左閭作何?速速轉身,田氏大宅就在那里啊!“
鮑牧手指指著東方。
周圍悄悄打量的別家探子,忍不住捂嘴輕笑。
鮑公大醉亦!
竟然醉的不知人事了啊!
趕車的鮑安連連勸說,但是耐不住鮑牧固執的認為東方才是田氏大宅。
鮑安只得對田豹道:“阿豹,卻是無可奈何,主上醉矣!”
田豹心中笑的幾乎不能自制了。
這兩人的戲,演的真好!
“無妨,時間尚早,便帶著鮑公醒醒酒也是無妨。”
鮑安只得驅趕車輛,按照鮑牧的指點而去。
而周圍打探消息的各家探子,見到鮑安都醉的無法自制之后,卻是紛紛放下心來,返回自家稟報去了。
鮑牧指揮著戰車,在士人之鄉里轉悠了兩三圈,這才是裝作酒醒的樣子,呵斥了鮑安之后,朝著田氏而去。
一眾原本還半信半疑的最后堅持者,頓時深信不疑。
他們急急踏上早已準備妥當的戰車,朝著田氏而去。
雖然更加舒適的軒車,已經發明出來,這種車輛,已經有了后世馬車的雛形。
若是在上面搭上了頂棚,就與后世的馬車一樣了。
這種四面立有屏風的馬車,能夠遮擋了外面的視線,還能遮擋風霜,是以,貴人們私下里出行的時候,大都是喜歡乘坐軒車的。
但是,在正式的場合里,沒有人敢冒天下大不諱,使用這種不符合禮制的車輛的。
正因為這樣,所以鮑牧才定下了以醉酒來安穩朝臣之心的計策。
若是使用的是廂轎形式的馬車,那么鮑牧就算是演的再像,又有幾個人能夠看到呢?
若是他敞著簾門,怕是早前相信的貴人們,都會立刻去想這里面是不是有陰謀了!
鮑牧一身的酒氣,走進田氏大宅的時候,腳步還在發飄。
他是真的醉酒了的。
為了演的逼真,鮑牧將自己灌醉了七八成,這個時候,他的姿態,根本就不需要去表演。
鮑牧草草行了禮,然后坐在了次首位上。
他坐定之后,便招呼下人上茶。
“乞子,汝欲宴飲,何不早日通知我等呢,某晨起即飲了三斤瓊漿,這個時候,卻是胃袋里早就滿了啊!”
田乞哈哈一笑:
“鮑子且住,今日早晨,內子思念先祖功業艱難,是以準備了魚菽等祭品祭拜,分量頗足,按照慣例,這是要與諸公共飲的!”
祭祀先祖的祭品,按照春秋時代的禮制,是要與左鄰賢人一起食用的。
孔子青年時,在魯國便已經初露鋒芒,那時候魯國祭祀先祖,號召都城士人前往享用。
孔子便也去了。
但是,因為他是私生子,是沒有法律地位的,是以,陽虎就對他說按照規矩是只有士人才能前來享用的,不是你這種沒有士人身份之人能夠前來的。
就因為這件事,孔子引為生平之恥。
他的一生,乃是與儒門后人,就沒有說過陽虎的好話。
實際上一個人怎么可能蓋棺定論以論好壞呢?
人性是一種最是難以猜測的東西。
焉能壞人一生干壞事,到了老年做了一件好事,就說他是好人?
又豈能有人一生行善,單單因為某一件惡事,就說他是壞人?
人性深浩。
宛若大海之深,宛若天空之廣。
陽虎若是沒有兩把刷子,又怎么能夠做到了季孫氏家臣(管家,職業經理人的意思),又怎么能夠坐到了以陪臣執國命?
陽虎當時按照規矩,拒絕了孔子時,怕是也想不到就因為這么一件事,而被招致了千年的罵名。
至于陪臣執國命……
季孫氏當權魯國,魯侯宛若小宗之時,孔子他老人家不還是回到了魯國,接受了俸祿……
一件事,安有兩個標準?
田乞說出了自己請客的理由。
鮑牧哈哈一笑:“卻是某錯怪仲父了,當罰酒一杯!”
“只是小子早上飲酒過多,這會委實喝不下,變以茶代酒,敬仲父一杯!”
鮑牧舉起茶杯,與田乞對飲一觴。
他放下茶杯,自有下人給他滿上。
鮑牧舉起了茶杯,對著眾人道:
“今日委實喝不下,便以此物,敬謝諸位同僚體量了!”
鮑牧剛才醉酒醉的連路都不認識了,眾人自然都是收到了消息的。
是以,見到鮑牧想要以茶代酒,卻也沒有幾人不滿的。
公卿士大夫們都與鮑牧喝了一杯。
有了這個開場白,酒宴變得熱切起來。
大廳內,歌舞翩翩,朝臣們彼此對飲。
而田氏大宅的一處院落,捂著口鼻的田白,正與陽生對面而坐。
兩人卻是沒有喝酒,面前只是擺著點心和茶水。
散落在案幾一角的瓜果皮,卻是早已成堆。
顯然,這兩人已經坐了有一會了。
陽生開口道:
“白兄,太醫令醫術甚高,你何不找他來看看病?”
田白緊了緊口罩,笑道:“公子不必擔心,白卻是已經輕了很多,前幾天的時候,擤鼻涕都擤不及,捏的鼻子火里發燒的痛。”
“這幾天倒是好多了,只剩下鼻塞咽痛了,公子無需太過擔心。”
陽生苦笑:“你呀,都說了很多次了,陽生癡長你幾歲,你便換某一聲叔兄變成,就算是直呼陽生,也是可以的!”
他的神色有些動容:“猶自記得去歲惶惶逃離營丘,那時候,全國卿士,無人相送。”
陽生想起了去年的那個夏日。
那時候,伴隨在他身邊的,只有監止一人。
甚至在逃離了營丘的時候,他都是在懷疑自己若是死在了外面,是不是再也無法返回京師了?
哪知道,就在城外三十里處的亭內,卻是遇上了田白。
那個時候,田白正被高氏子伏擊,卻是要去往阿地避禍的。
兩人只是初識,田白就待他如故,絲毫沒有因為他這個流浪公子的身份,絲毫沒有因為他這個還不弱落水狗的流亡公子的身份,因而輕視他。
說來也是蹊蹺。
當天他們竟然分別之后,便遇上了暴雨。
要知道他們在分別的時候,還是艷陽高照呢!
而暴雨來得急,也去得快。
當他們再次在那一個涼亭相遇,當他們半個時辰之內,再次紛紛返回老地方碰首的時候,田白卻是說了一個偈言。
當時田白就說這是預示著他們很快就能再次返回齊國啊!
而且,返回之后,還會位居高堂了!
當時,自己半是玩笑,半是希翼的對田白說了一句話:“若是真如君之言,必以公卿之位相待!”
看著田白那嫩稚的臉龐,和他頭上戴著的爵冠,陽生卻是不甚感慨。
“白,昔日在城外涼亭,我曾說但使返回,便許你公卿之位!”
“而今國高……”
陽生想要將國氏的位置,留給田乞,然后讓田白晉身五大夫中地位最低的那個大諫之位。
這個位置掌管的是監察的職司,在刑不上大夫的時代,卻是五大夫的末尾。
“公子且住!”
田白笑著拒絕:“白年歲尚輕,若是驟然身居高堂,怕是要成為眾人眼中釘了!”
“一個十四歲的卿士,這不是絕了朝中一眾老臣的念想么!”
陽生也是忍俊不禁,一想到田白的年紀,他就止不住想笑。
別人這個時候,也就剛開始學習御射而已。
而這一位,卻是早已建功立業了。
“也罷!”
陽生笑道:“你我還年輕,答應你的,某記在心中了,且說吧,你不要公卿,卻是看中了哪個位置?”
田白是士人的身份,又是田氏嫡子,行了冠禮之后的他,最低都是一個大夫的出身。
而他卻是必然不能給田白大夫出身的!
人田氏幫他坐穩了君位,一個大夫的出身,這不是讓田氏生出了二心么!
至于五大夫這個地位,卻是不同于其他大夫了。
五大夫的全稱是五都大夫。
掌管一城者,就是大夫的出身了。
齊國的國土定型的更早,是以,縣這個稱謂,要與晉國不一樣的。
晉國的縣,是在北方開辟的蠻荒之地,是以雖然范圍很廣,但是人口缺少。
因此,晉國新開辟的地方,一個縣抵得上十數個城邑的范圍。
但是,人口卻是很少。
而齊國……
齊國有五都,每一都的人口都超過了二十萬,單單是都城內征兆國人,都能招起兩萬余人。
由此,組建齊人城池人口之眾。
是以,在齊國只要是一個城邑大夫,就是縣大夫的出身。
在縣大夫之上,還有屬大夫,十個縣(城池)設立一個屬大夫。
齊國現在有十幾個屬大夫。
除此之外,還有齊國的五個都。
都是只有齊國才有的一種城池地位表達術語。
這五都,就是齊國境內人口最多、最是富庶,城池最雄偉的城邑。
五都就是營丘(臨淄),高唐,平陸,即墨,阿(后被莒地代替)。
而五都雖然屬于君王直管,但是,現今的五都,可不在齊侯手中。
除了營丘這個權力中心之外,齊國其他的地盤,都在各個卿大夫手中。
甚至就連這剩下的四都,都不例外。
比如,雖然田書打下來的莒地,代替了阿地成為新的五都。
齊景公索要阿地,卻是又被田氏拿到了阿城。
比如即墨,就是鮑氏的封地。
而高氏占據的就是高唐和平陸。
國氏占據的五都卻是莒地(田書早前從莒國手中奪過的大半莒國土地,在即墨周邊。)
這五座城有多厲害?
等到兩百多年后,因為齊國鋒芒太甚,加上一舉奪下了宋國這個天下之中,是以,戰國七雄全部聯合起來,發生了五國攻齊的事件。
實際上卻是六國,楚國后來以援助為名,實行了攻齊之事,甚至虐殺齊湣王。
而田單就是憑借著即墨一個孤城,承受了六國強攻六年之久,并反殺聯軍,創下了連奪七十余城的軍事奇跡。
歷史上的火牛陣,就出自這里。
(實際上齊國僅剩兩城,即墨與莒縣。)
由此足見齊國五都的富庶與重要性。
田白自然知道,自家已經掌握了一個阿地,又拿到了莒國剩下國土的一半,若是在做了一個都大夫,成為五大夫之一,那么,田氏就會成為下一個眾矢之的。
田白笑道:“說句實話,我倒想想去莒地,那里是一片新土壤,沒有規規矩矩的束縛……”
陽生想了想,開口道:“齊國乃是大國,按照周禮,當為五大夫、三十中大夫,一百二下大夫。你既然想要去了莒地,我便許你夏官之職,若何?”
這夏官,卻不是官名。
這實際上是西周時期的規矩了。
周朝以四季分官,將諸卿分為春夏秋冬四官。
這夏官,主掌的乃是行軍打仗之事。
為首者乃是大司馬,是上大夫。
陽生說的夏官,就是許給田白小司馬的位置。
陽生拿出了這個位置,實際上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早前的時候,田氏即將崛起,一門占據了五大夫其二。
他的父親逼死了大司馬田穰苴,使得田氏的腳步被打斷了。
這件事,也預示著齊國的衰弱。
此時,他再次拿出來夏官的位置,將田白封在了小司馬的位置上。
這卻是表達了他的心思——
我這是代替父親,給田氏道錯了。
大司馬的位置,就該田氏坐。
田白深吸一口氣,陽生的安排他看明白了。
他還年輕,只要不死,早晚必然要躋身大司馬之位的,如此一來,田氏就會出現了兩個五大夫之位。
這既是陽生完成了自己的承諾,也是田氏耗盡了三代人,用了整整五十年的時間,證明了自己。
田白深吸一口氣:“公子既然以白為小司馬,田白唯有一語報上!”
他神色嚴肅,光潔的少年臉上,卻是繃得緊緊的:
“但是田白在莒地一日,就不使齊國擔憂南方的騷擾!”
陽生笑著點頭:“我是自然相信你的,你可是能夠奪得一國的猛人啊!”
他還待在夸獎田白幾句話,忽然有田氏黑衣人過來,急切道:
“小公子,快使陽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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