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無聊寫著玩的,看看能不用用作私塾的啟蒙教育讀物。上面都是些卑辭俚語,不揣淺陋,博一笑爾。”葉衍道。
“哦?我看看。”
王司徒有些眼熱,等得到葉衍的默許后,他當即迫不及待地捧起來吟誦出聲。
“昔時賢文,誨汝諄諄……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
“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
“近水知魚性,近山識鳥音。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王和才讀了個開頭,眼神就變了,他恍然以為自己讀到了什么圣賢大道。
雖然算不上字字珠璣,但里面的道理實在是磅礴如海,卻又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金玉良言。
他越是吟誦,聲音便越發的高漲沉醉。
“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云出岫本無心。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到后來,他甚至宛如夢游一般站起身,挺著微微發福的肚子在屋內緩緩踱步,每一聲腳步聲都很有節奏,像是在打著節拍。
而他本人捧著泛黃的紙張,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順著這一聲聲有節奏腳步聲搖頭晃腦、抑揚頓挫,臉上早已是如癡如醉。
“……此書傳后世,句句必精讀,其中禮和義,奉勸告世人。勤奮讀,苦發奮,走遍天涯如游刃。”
“呼~”
一連數頁紙張絲毫不間斷地吟誦完畢,王和整個人如夢初醒,悵然若失地放下已經讀完的增廣賢文手稿。
他看向葉衍,眼里已是一片濃濃的敬佩與崇拜。
“你又自謙了!這些道理用作啟蒙讀物最精妙不過,正所謂‘昭昭之言,循循善誘’,葉院長大才啊!”
“若是天下讀書人都能向先生看齊,恐怕我寒王國文壇上下早就輝連萬古、光蓋日月了。”
葉衍摸了摸鼻子,臉上一陣汗顏。
自己只不過是靠著穿越贈送的超強記憶力回憶起了以前讀過的書,然后做了一回文抄公而已,被王和這般吹捧崇拜實在是他沒想到的事情。
可關于這件事他偏偏無法解釋,因為牽扯的東西太多了,尤其是與另一個世界掛勾,聽起來簡直天方夜譚。
“葉先生,王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將這本增廣賢文的手稿流傳出去,讓全城乃至全國都能蒙先生恩澤……”
王和依依不舍地看著幾張樸實無華的手稿紙,眼中流露出一抹小心翼翼的懇求。
這王和,倒真是一片難能可貴的赤子之心。
葉衍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可以,只是這刊印一事……”
“無需先生煩惱,王某甘愿全權代勞!”王和主動接過話。
達成所愿,他的臉上升起一片感激,心中有種迫切地想和葉衍暢談天下事的沖動。
他拱了拱手,眼神真誠地看著葉衍,問道:
“不知葉院長對當今世上的讀書人有何看法?”
葉衍沉默,這又是一道超綱的題。
王和見狀,心里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道:“先生不答,王某便且抒拙見,供先生一笑。”
他頓了一下,言辭鋒利忽然間變得鋒利起來。
“在王某看來,如今寒王國的讀書人只會死讀書,不通生活變通,不事農桑,只懂得沉迷高雅風流之事物,遠不如周王國的書生腳踏實地。”
“所以這次不戰而敗,雖然朝野上下覺得震驚可笑,卻早在王某的意料之中。王某久居邊陲,早已察覺到兩國之間深深的差距,尤其是近代的讀書人之間,更是差若云泥。”
“姑妄言之,倘若寒王國不盡快做出改變,恐怕早晚要承受來自周王國的劫難。只可惜,如今的朝堂還就看中那些脫離世俗的東西,每每舉薦的都是些所謂的風流高雅人士,文人士子好高騖遠脫離實際,實在是件讓人扼腕心痛的事情。”
聽著王和敞開了抨擊讀書人,編排朝廷,葉衍不知道該怎么搭話,索性繼續保持沉默。
王和不僅不惱,反而更加為之可惜。
‘貶謫邊陲,一身才華慘遭埋沒,對整個王國心灰意冷也是人之常情吧,換做是我也會如此,只是可惜了葉院長這么一位大才!’
想到自己曾日夜拜讀葉衍所著的治國、治軍、暢談讀書的文章的那些年,王和不禁更加唏噓同情起來。
他瞄了瞄墻角堆放著的酒壇子,黯然笑道:
“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不知王某今日能否厚顏從葉院長的手中討得一杯薄酒?”
葉衍直接取出那壇開過頭的,還沒來得及庫存起來的東極百果酒道:
“不說薄酒,長醉亦可!”
他替王和和自己各倒滿了一碗,濃郁的果香更加烘托出室內這份閑愁的清瘦。
王和鄭重地捧著花紋樸素的酒碗,像是捧著什么高雅神圣的東西,臉上感激與唏噓兩種情感并駕齊驅。
他愣了愣,然后一口氣飲盡。
葉衍將一身淡淡酒熏的王和送到老宅的門口,司徒府上的馬車一直在門口等候著。見到自家老爺出來,久等了的車夫立刻攙扶他上車。
酒不醉,人自醉,王和登車時,搖搖晃晃的背影看起來分外的蕭條。
馬車駛出一小段距離,王和撩開車簾回望,遠處那個白衣無垢、看淡塵世的書生在他的眼中漸漸暗了下去。
正當他什么都看不清的時候,手中忽然傳來一絲綿韌潤柔的宣紙觸感,那是葉衍手書的增廣賢文。
王和恍若看到了一束新生的光,覺得那才是天下文人最應該做的事情。
薪火不滅,雨滋萬物!
夜深了,他打了一個激靈,遂放下了車簾。
暗想,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這顆落入塵埃中的明珠再次閃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