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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以法為尊

  “我能理解祖輩們對底層農人心懷的善意,但他們也只會減稅了,就像他們只會種樹一樣,走出去都被人戲稱為植樹太守。”

  林少榮看起來很苦惱。

  人活一世,總會遇到一種每個人都無法避開的困苦,那就是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支撐自己的欲望,林少榮現在就陷入了這種困苦之中。

  他想改變這一切,偏偏又不知道該怎么做。

  他是舊周城有名的神童,但有些事情不是光靠聰明就能看明白的,它還需要見識閱歷的積累、理論知識的沉淀等諸多要素。

  其實他說的這些東西,葉衍自己也不懂,但他能明白這些困擾的根源所在,那就是土地兼并。

  只是該如何抑制封建王朝的土地兼并,葉衍也拿不出主意,畢竟他自己一沒有親身經歷過,二也不曾主動去了解過。

  不過要是只談理論的話,他還真能提出一些,因為他著眼問題的角度不同。

  郡守看到的是田,他看到的卻是人。

  葉衍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或許這樣做會好一點吧?不按田畝的數量減免賦稅,而是按農人的人頭數量減稅,增加平民的競爭力,逼迫地主讓利。”

  林少榮驚訝了,道:“這怎么可以?自古以來,哪有減稅不按田產減免而是按人頭的?”

  葉衍道:“但現在的問題就是田地大半在地主手里,農民手里沒什么田啊?”

  葉衍的話聽上去似乎有那么幾分歪道理。

  林少榮陷入了誤區,情不自禁地跟著葉衍的思路走下去,他疑惑地問道:

  “可是這樣一來,到時候補充財政的田稅該怎么收?若是按人頭,那不是里外相抵白忙一趟?”

  這回輪到葉衍鄙視他了。

  葉衍斜著眉,有些得意地說道:“還可以從田地來考慮啊。除了基礎的田稅之外,頒布政令,每人名下的田產每超過多少畝額外多收多少稅。實際上你收的還是那些田稅,不影響財政收入,但老百姓的日子就會好過些許了。”

  “然后么,為了防止地主通過分散田產的方法避稅,收田稅的時候可以把每戶人家的總人數和總田數按照一個整體來算,同時把現有戶籍卡死,不讓地主隨意脫戶。這個需要官府的執行力,要壓得住地主才行。”

  葉衍越說聲音越大,信心漸漸起來了,有種坐而論道的爽快感。

  “這是節流,再一個就是開源。”

  “鼓勵平民開墾城郊荒地,開地者所開之田在數年內免稅,但需要規定新開墾的農田若干年內不允許買賣,以防被地主們見利兼并。”

  林少榮道:“開源不必細講,每年都在做的。可這一切歸根到底也只能減緩,無法從根本上抑制土地兼并,到最后,農人的田產還是會流落到地主手里。”

  聽他提及土地兼并,葉衍無奈地笑了笑,道:

  “你的想法很好,但有些事不是你能遏止的,歷朝歷代開國盛世過后,土地兼并只會越來越嚴重,這是不可避免、不可違逆的大勢。”

  林少榮皺了皺眉,打斷了葉衍的話:

  “你很懂嘛?說到好像有幾個朝代一樣!這世上從古至今就三個國家,其中周王國和鹿王國還都是從寒王國分離出去的,真論起來那就是一個朝代。”

  被林少榮打斷,葉衍有點不滿,他登時一瞪眼,道:

  “不禮貌,現在是我分析還是你分析?”

  林少榮道:“你說。”

  他又變得索然無趣了。

  在他看來,葉衍這個書生連史實都不尊重,說話吹噓的成分極大,不值得他相信。

  但聽著聽著,他神情漸漸專注起來。

  葉衍卻是不打算繼續糾結這個問題了,而是討論起更深更復雜的東西。

  “這個國家真正的問題不在這點上面,而在于國家制度帶來的階級分化與階層固定上。土地兼并的大趨勢是不可避免,想強硬地阻止無異于逆潮而上、用蠻力堵塞河道,殊不知川壅必潰。”

  “所以真正應該做的是改制。比起土地兼并,這個國家還存在著更大的問題需要解決,權力、財富、地位、教育……底層人民與上層社會之間存在著諸的絕對不對等因素,這才是有志者真正應該重視的事情。”

  葉衍一說起來,就變得滔滔不絕了。

  林少榮卻聽得很認真,在心里暗暗記下他說的每一個字。

  “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以禮治國的軟弱性。‘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百姓不懂禮,也沒空去學習,故一切禮說都由上流階層來下定論。”

  “他們有錢,讀過書,能言善辯,可以隨意曲解禮義。百姓爭不過,到處都是吃虧,偏偏他們還有苦難言,諸多惡果越積越重,生活變得愈發困頓,不是簡單地減賦就能解決的。”

  林少榮被帶入了節奏之中,見葉衍停下來,諸多疑問立刻融成一句話脫口而出:

  “那你說應該怎么辦?”

  葉衍壓低了聲音說道:“舍棄禮治,以法為尊,貴族犯法,與民同罪。”

  這十六個字彷佛惡魔的低語,帶著種奇特的魔力縈繞腦際。林少榮越是琢磨,越是沉淪。

  他心中升起一種不可抑制的沖動,想要用畢生去解決這個問題。

  葉衍口中這些狂妄瘋癲的語句反而打開了他的心竅,讓他有種離經叛道的刺激感。

  “可這畢竟堅持了萬年的制度……”

  林少榮遲疑起來,禮制施加于他身上十幾年的影響不低,不是葉衍這幾句話就能完全顛覆的。

  “窮則變,變則通,變了未必能盤活,但不變的只會慢慢死去。”

  這一刻,葉衍彷佛變成了哲人,口中說著玄而又玄的話語。

  “具體一點呢?”

  林少榮忍不住盯著葉衍的側臉,彷佛看見了一輪朝陽,驅散了自己心中的部分陰霾。

  但可惜,這輪朝陽目前只露出了一條線,還沒有真正地從天邊升起。

  “咕咕咕。”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葉衍看了看天色,擺擺手道:“不聊了,我要去吃飯。對了,我的葉氏書院兩天后正式開張,現在正是收學子的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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