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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手

  金神父路雙龍坊的槍聲,迅速驚動了附近的巡捕。得知被殺的是法捕房的副探長曹炳生,法捕房出動了上百巡捕和幾乎所有包打聽協助辦案。

  法捕房決定,由華人探長彭惠民負責此案,他第一時間趕到了金神父路雙龍坊。看著地上躺著的曹炳生,彭惠民暗暗嘆息了一聲。

  曹炳生抓捕抗日人員積極,與日本憲兵隊和76號來往密切,被人當街槍殺,不用勘查,也能猜到結果。

  法租界巡捕房的人,很多都在76號拿錢,多的一二百,少的也有幾十。拿人錢財,與人消災。76號在法租界行動時,能得到他們的密切配合,曹炳生就是其中之一。

  彭惠民走訪了左鄰右舍,并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事發突然,就算有人聽到槍聲,也嚇得躲在家里。

  彭惠民又到金神父路雙龍坊口詢問,終于得到一個消息,有人看到,案發時有個瘸腿的陌生人,快步從雙龍坊走出來。可惜,那人沒看清兇手模樣,只知道戴著眼鏡,好像坐著一輛汽車離開的。

  上海有四大出租汽車公司:祥生、云飛、銀色、泰來,擁有全上海八成以上的出租汽車。

  換在平時,沒有十天半個月,別想查出結果。但今天晚上,只用了幾個小時,就查到了那輛汽車。

  彭惠民親自與司機談了話,可惜,司機并沒注意眼鏡男子的相貌,但他又提供了一個線索,眼鏡男子是個小胡子。

  彭惠民坐著汽車,讓司機按照原路線,沿著金神父路朝北往福煦路開。車子停到福煦路亞爾培路口,彭惠民下車后,將周圍店鋪和居民的門全敲開。

  然而,將附近幾條街的人都問了個遍,也沒問到任何線索。那個戴眼鏡的瘸腿小胡子,好像憑空消失了。

  彭惠民很沮喪,出動了上百名巡捕,竟然查到一半就斷了線索,這槍手如此謹慎,彭惠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殺人后不留一點線索。

  彭惠民在法捕房干了十多年,干了幾年指揮交通的巡捕,后來當了包打聽。所謂的包打聽,就是不穿警服的巡捕,經常出沒于酒樓茶館,留意別人閑談,打探各方消息的密探。

  從包打聽到副探長,再到現在的探長,彭惠民經手過成百上千的案子。像這種敢殺巡捕,而且干得干凈利落、毫無痕跡的案子,還是第一次遇到。

  正當彭惠民束手無措時,一輛林肯牌汽車開到了福煦路,從車上下來一名男子。二十多歲,相貌普通,屬于放在人堆里找不出來的那種。但此刻的他,卻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氣勢。

  彭惠民看了一眼,認出了來人,是76號的陳明楚,負責76號第一處,專職對付軍統。

  “彭探長,查得怎么樣子?”陳明楚的聲音不大,但很冷,大熱天聽著像進了冰窖一樣。

  死的雖是法捕房的人,但打的卻是76號的臉。如果這個案子破不了,其他巡捕以后還敢和76叫合作嗎?

  彭惠民嘆了口氣,說道:“只知道是個戴眼鏡的小胡子,瘸著腿,最后在這附近消失。”

  陳明楚點了點頭:“應該是軍統干的,手法很熟悉,是個老手。”

  彭惠民嘆息著說:“不但是個老手,還是個精明的老手。”

  此案非常棘手,他倒是很愿意陳明楚參與。

  陳明楚突然問:“彭探長,能否再去趟現場?”

  這里只是槍手臨時落腳的地方,要找到更多線索,應該去案發現場。

  彭惠民想了想,說:“好。”

  自己查不到線索,或許陳明楚有辦法。

  陳明楚將知情者又仔細問了一遍,同時將雙龍坊的住戶,一個個問話。果然,又發現了一個新線索,昨天……,不,現在應該是前天下午了,有一個大胡子,在雙龍坊出現過。

  彭惠民問:“陳處長覺得兇手是什么人?”

  從案發現在,看似查到了好多線索,但沒一條有用的。一個小胡子,一下子又變成大胡子,還戴眼鏡,必然是化了裝。

  陳明楚喃喃地說:“這是一個人作的案,此人心思縝密,行事謹慎,計劃周詳。把錢包和槍拿走,讓我們以為是劫殺,還敢坐車離開,膽子不小。兇手化了裝,否則不會留下這么明顯的特征。”

  調查之后,他得出同樣的結論,這是老手干的。要不然,不會這么干凈利落,也不會準備得那么充分。他們掌握的線索,都是對方故意留下來的。

  陳明楚敢肯定,常規調查不會有任何進展,就算能找到線索,也一定是對方故意留下的,只為了將他們引上歧途。

  在曹炳生身上,發現了一個用過的空白小本子。這個小本子有些奇怪,用完的部分,全部撕掉了。陳明楚覺得有些奇怪,帶回去后交給了化驗室。

  這里簡單介紹一下76號的組織機構,剛開始時,76號下設各種委員會和一、二、三、四廳。后又把各委員會和廳一并撤銷,改為四處四室,沒過多久,又增加了四個處。目前76號的主要機構是八處四室。

  八處為第一至四處,以及機要處、總務處、情報處和電訊處。四室為督察室、專員室、審訊室和化驗室。

  此外,76號還設有警衛大隊、修械所、看守所、招待所、警官訓練班、警犬訓練班、女特務訓練班等附屬機構。

  實驗室主要負責研制各種毒藥、炸藥等各種特工高新技術。很多新技術、新炸彈都是他們搞出來的。

  曹炳生身上的空白小本子,很快就發現了線索,上面用密寫的方式寫了一句話!

  陳明楚不敢怠慢,馬上向76號的主任孫墨梓報告。

  孫墨梓為湖南常德人,早年參加過共產黨,1934年曾任軍委會調查統計局三處處長。1938年8月,軍委會調統局一處改組為中統,二處改組為軍統,三處則撤銷,他僅領個少將參議在香港“養病”,一怒之下到上海組建76號。

  陳明楚說道:“主任,這是用牛奶密寫的,用碘酒洗后就顯出字跡。”

  孫墨梓看著小本子上的內容,臉色平靜如水,念著本子上的字:“二十三日與木先生吃蔥油餅。”

  陳明楚沒有說話,雖然他懷疑,曹炳生可能還有其他身份,但孫墨梓沒問,他不能說。畢竟,他是軍統過來的。進入76號前,陳明楚是軍統上海區負責人事的助理書計。

  看到本子上的字時,他心驚肉跳。木先生是誰?蔥油餅又指的什么?

  孫墨梓放下密寫本,沉聲問:“這是曹炳生的字跡嗎?”

  陳明楚搖了搖頭:“暫時不能確定,因為這是左手寫的。”

  曹炳生的筆跡可以找到,但左手筆跡則無跡可尋,畢竟,誰也沒見過曹炳生用左手寫字。寫這個字的人,不管是不是曹炳生,都很聰明。

  孫墨梓翻看著這個本子,發現前面被撕掉了幾頁,顯然,每次寫了內容后,不用多久就會撕掉。或許,這張紙條,會在二十三日之后撕掉。

  孫墨梓緩緩地說:“你繼續追查兇手,同時注意曹炳生的其他關系。或許到了二十三日,真相就會大白。”

  其實,在看到“木先生”這三個字時,他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名字。只是當著陳明楚的面,他沒說出來罷了。

  陳明楚沉吟道:“這個兇手很謹慎,曹炳生的槍和錢包都被他拿走了。或許,這是他故意留下混淆視聽的。”

  孫墨梓問:“你以前在軍統待過,他們的行動人員,有心思如此慎密之人嗎?”

  他雖然沒在軍統干過,但軍統的行事風格很是清楚:重行動,輕情報。曹炳生用如此隱秘的手段記錄這個信息,一定很重要。

  陳明楚聽出孫墨梓話里的嗔怪之意,心里一顫:“那倒沒有。”

  投靠76號后,他選擇站在孫墨梓的陣營。可很快他就發現,孫墨梓只是名義上的頭頭,趙仕君才是76號的實權人物。

  可既然選擇了孫墨梓,自不能再改換門庭。他本從軍統投靠過來就低人一等,再轉而投靠趙仕君,只會更令人瞧不起。

  孫墨梓叮囑道:“不管如何,這句話一定要查清楚。”

  陳明楚突然說:“曹炳生不算我們的人,或許這是他的私事也未可知。”

  孫墨梓說:“你不是在軍統有內線么?讓他查查不就清楚了么?”

  陳明楚點了點頭:“好。”

  就算沒有這個本子,他也會跟內線見面。這次暗殺曹炳生,是軍統上海區新區長上任后的第一次行動,想必會有消息傳出。

  出去之前,陳明楚拿著一個包裝精裝的紙袋去了情報二科。

  陳明楚將紙袋拿給顧慧英,笑吟吟地說:“慧英,這是永安百貨剛到的法國香奈兒香水。”

  顧慧英長得柳眉如月,一雙麗目顧盼生輝,瑤鼻嬌俏,粉腮微暈,兩瓣櫻唇嬌艷欲滴,細膩不帶絲毫瑕疵的雪肌如霜如雪。雖然不施粉黛,還特意穿著一身男式中山裝,但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陳明楚第一次看到顧慧英時,就深深地愛上了她而不可自拔。

  76號交際科雖有幾個交際花,也算體態妖嬈,但跟顧慧英一比,就是野花與百合之別。

  顧慧英微微一嘆,故作惋惜:“陳處長破費了,可我從不用香水,還請退掉。”

  準確的說,她在76號從不用香水。

  陳明楚不以為意,又發出邀請:“你天生麗質,香水確實多余。好久沒去大世界了,要不晚上一起?”

  顧慧英說道:“聽說我們的人在法租界被殺,此案由陳處長負責,等你破案后再說吧。”

  陳明楚說道:“那說好了,破案后去大世界慶祝。”

  顧慧英輕輕一笑,像一朵盛開的海棠:“看你這么有把握,是不是有線索了?”

  陳明楚看得眼睛發直,不由自主地說:“現在還沒有,但很快就會有了。”

  顧慧英把紙袋遞過來:“把香水去退掉吧,太貴了。”

  雖然顧慧英沒接受自己的禮物,也沒答應去大世界玩,但陳明楚還是很高興。只要能跟顧慧英說幾句話,哪怕多看幾眼,他就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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