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公樹的決定,胡孝民其實是不太滿意的。上海區的會計,難道就不能換一個么?一個人負責整個上海區的財務,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設想。
誠然,能擔任上海區會計,忠誠方面是沒有問題的。可他手里的單據、賬簿,那可不是不用開口的證據。一旦落到日偽手里,整個上海區全部完蛋!
王淑珍看到胡孝民望著電報久久不說話,詫異地輕聲問道:“怎么啦?”
胡孝民嘆息著說:“區里不換掉會計,總覺得是個隱患。”
王淑珍勸道:“會計哪那么容易換的?在敵后工作,找一個對黨國忠誠的會計非常難得。不能因為他與敵人打過照面,就讓他走人吧?孝民,我知道你一向謹慎,但也不能草木皆兵。”
上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有的人見過一面后,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
胡孝民將電報燒掉,輕聲問道:“我是個悲觀主義者,一向喜歡從最壞處考慮問題。伯母,有件事我想問你,如果你之前聯系的人叛變,會不會牽連到你?”
王淑珍猶豫道:“這個……應該不會吧,我之前交換情報,都是以打牌的方式,用的也是化名,也不知道家里的地址。”
胡孝民問:“你的薪水是向誰領?”
王淑珍說道:“區部拿情報時一并領取。”
胡孝民沉吟道:“不管如何,你還是撤離比較好。”
王淑珍身為內交通,要與電臺譯電員和區部的書計助理,甚至齊兵直接見面。如果這些人被捕甚至叛變呢?如果他們認出了王淑珍呢?
自己的岳母竟然是軍統的交通,這要是被特工總部知道,自己的身份會不會暴露?
王淑珍說道:“上面不會批的。而且我走了,志仁怎么辦?”
胡孝民開始寫電碼:“就算你不撤離,至少表面要批準,要給人一種你已經離開上海的假象。”
他與上海區的密碼本,早就熟記于胸,只要看到電碼,就能知道電報內容。回電也一樣,不用密碼本,直接寫電碼就可以了。
這一手,讓王淑珍第一次見到時目瞪口呆。她這才明白,胡孝民能擔任新二組組長,并且潛伏在特工總部,確實是有其過人之處。
王淑珍不以為然地說:“有這個必要么?”
她現在已經是半隱蔽狀態,已經不與上海區發生直接聯系,所有的情報,一般都是通過電報傳達。與區部也有個死信箱,但還沒啟用過。
胡孝民說道:“很有必要,防患于未然。”
胡孝民的這封電報,很快得到區部的批準,請示的電報不留檔,區部“同意”王淑珍撤離上海的電報,留在了檔案里。
也就是說,在上海區部,王淑珍已經回了重慶。
胡孝民看著回電的電碼,終于稍稍放心,叮囑道:“區部同意了,以后你不得再去原來交換情報的地方,最好是那些方向都不要去。出門時,如果能稍稍再改變一下形象就更好了。”
王淑珍嗔惱道:“你現在比我還啰嗦。”
她很欣賞胡孝民的才干,還有他敢打入76號的勇氣,以及對黨國的忠誠。可胡孝民太過小心翼翼,他的所謂防患于未然,在她看來簡直就是草木皆兵。就算是在敵后工作,如果每件事都作最壞打算,那什么工作都不用干了。
施健吾接到萬千良的電話時很是意外,得知萬千良想跟他談點事,馬上找了個機會,溜到了愚園路818號四大隊的駐地。
施健吾原來是行動一處情報科副科長,當時的行動一處處長,正是萬千良。按關系,他是萬千良的真正老部下。
“萬處長,找我有事嗎?”
施健吾身材高大聲音洪亮,但在萬千良面前,卻謙卑地茍起身子,聲音也很是卑微。他故意喊“萬處長”,也是想表明自己還是他老部下的意思。
萬千良從辦公桌后走了出來,熱情地說:“健吾,過來坐。”
施健吾受寵若驚地說:“好。”
在胡孝民那里,何曾享受過這樣的溫言細語?
萬千良親自給施健吾倒了杯水,又拿起桌上的煙遞給他一支,溫和地問:“自從離開一處后,就沒怎么聯系了,現在到了情報處還好么?”
施健吾連忙站起來,雙手接過煙,微微鞠了一躬才坐下。煙沒有點,嘆息著說:
“情報處當科長,真不如在萬處長手下當個副科長。情報一科都是胡孝民的人,我身邊能用的人不多。”
萬千良拿出火,先給自己點上后,又伸到施健吾面前:“胡孝民嫉賢妒能,比他強的人,都不會重用。我這里沒有合適的位置,否則請你來四大隊共事。”
施健吾連忙俯低身子,雙手扶著煙,迅速大吸了兩口:“只要萬處長一聲號令,健吾當誓死追隨。”
萬千良隨口問道:“胡孝民剛招攬的張曦,正式上任了嗎?”
施健吾不知道萬千良的意思,謹慎地說道:“張曦現在很尷尬,手底下一個人也沒有。”
萬千良突然問:“你在情報處也有一段時間了,覺得胡孝民怎么樣?”
這才是他找施健吾來的真正原因,周錫賢被殺后,他當時很驚訝。回來之后,突然覺得不對。
張揮被捕也有一段時間了,為何周錫賢一直沒暴露。而胡孝民從自己這里探知周錫賢的身份后,馬上就出事了呢?
還有張曦,原本很滑頭,假意提供情報,實則消極怠工。周錫賢一死,張曦就答應到情報處。如果落到自己手里,免得了要好好折磨一番。
施健吾像是找到了知音似的,馬上說道:“胡孝民的手段很厲害,在籠絡人心、排除異己方面,特工總部估計沒人能比得上。但要說真正的特務技能,就不見得怎么樣了。”
萬千良問:“你覺得,他有沒有可能暗中與重慶有聯系?”
施健吾馬上說道:“當然有。他通過五福公司,與中統勾結走私,這是眾所周知的。”
萬千良擺了擺手:“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施健吾吃驚地說:“你懷疑……胡孝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