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皇上都愣了一下。澐曦?澐曦來做什么?我有些按奈不住情緒,皇上鐵青著臉吩咐道:“宣。”
澐曦一身白衣飄飄,長發披散,她還是堅持不穿旗裝,也不穿花盆底,但是她喜歡漢人女子的繡花鞋,也喜歡漢服。她在我府里愛穿什么穿什么,我從來不管她。
只是這次,我又聽見她的腳踝處那種隱隱約約的銀索金鈴的聲音——澐曦很少帶這個,而這個就相當于宣告,她此刻面對的是心目中不友好的人。
澐曦定是帶了一身蠱來,銀索金鈴的最大作用就是可以用來給那些很兇很邪的蠱下達指令。
皇上已經準了對金川起戰事的訥親的奏折,而訥親的理由就是“巫蠱之禍”,此刻澐曦帶著銀索金鈴進殿,簡直是找死,我得想個辦法攔住她。
澐曦貌美,而且絕色傾城,皇上見了她是有那么一瞬間恍惚的,當初能忍住這恍惚,一路讓人帶她從苗疆來京城,又親手將她送到我身邊。
就這樣為爭儲君的隱忍心思,我是做不到的。
“苗女符澐曦給大清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抬手想扶她,她不著痕跡地甩開了,皇上臉色越發陰沉。
“如果我入宮,皇上就會護佑我黑苗一族,以及弘晝這個人,對嗎?”澐曦的滿臉寫著決絕的痛苦,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學會了從前從未經歷過的崩潰、絕望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籌謀和算計。
“澐曦!!”我想起身拉住她,卻也被她伸手擋開了。
皇上皺著眉頭道:“你這是在跟朕談條件?”
澐曦冷哼了一聲,我心下大駭,知她又要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舉動出來,死死盯住她。
哪里還盯得住,又是一道形如鬼魅的白影閃過,我伸手的時候連她的衣角都沒扯到——一如初見她的時候。
“你以為我不敢么?”澐曦輕飄飄地吐出這幾個字。
澐曦腳踝的銀索金鈴恍惚響了幾聲,皇上對這種狀況的應對經驗顯然不足,澐曦的小手滑膩膩地輕撫上皇上的臉,他的本能就是第一時間回握那雙讓人銷魂的手,可惜握都握不到。
“你怎么……”皇上剛吐出三個字,臉色大變,瞬間倒地痛苦地打滾……“你……妖女……你對朕……做了什么……快……快來人……護駕……”
我趕緊站起來沖到澐曦面前:“澐曦!你在做什么!趕快解了在皇上身上下的蠱,如果皇上有什么閃失,你就是全天下的罪人,將會陷整個大清朝于水深火熱的動蕩之中!”我背對著皇上,使勁沖澐曦擠著眼睛。
我說的話字字屬實,但是還有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從第一次看見符澐曦對付祖秉圭的手段我就察覺有異,澐曦如此討厭祖秉圭,恨不得手刃了他,但是在他脖子上下的白色細線的蟲子,最后的結果卻是幫這廝調好了僵頸。
澐曦給我的理由是不想讓姐姐含冤枉死,后來歷經十年,我已經給她姐姐平反,真相大白,澐曦仍然沒有下蠱害死他。
我跟澐曦真正在一起之后,逐漸才知道一個令人震驚的真相:純陽一脈天仙派的始祖呂洞賓,在把九轉回魂灸傳給黑苗祖先的時候,還另外傳授了他們一種功法,叫做九轉回魂功。
有助于配合銀索金鈴招蠱練蠱驅蠱,同時能夠無時無刻不采集著天地靈氣,源源不斷地幫助黑苗圣女或者大巫祝增強體魄、培養正氣,從而達到陽氣充足,百病不侵的狀態。
但是,不可以用邪蠱或者殺人蠱,所以澐曦練出來的蠱,看上去可怕,其實全部都是無害的,撐死也就是個瞌睡蠱笑蠱之類的。
澐曦驅蠱要用到九轉回魂功積攢的正氣,以及銀索金鈴的輔助作用,若是驅蠱傷人殺人,澐曦會在三天之內氣脈碎裂,經絡崩斷,莫說容顏永駐,怕是生命都成問題。
所以邪蠱可以練,但是不可以使用在人身上。
從某種意義上講,黑苗是非常柔弱的一個民族,他們幾乎只能用陣勢嚇唬人,卻不具備實質性的殺傷力。
澐曦的性格單純,但是十分剛烈,這十幾年在我的寵愛之下,不知道練出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如今她帶了什么東西進宮來,我真是一點譜都沒有。
要是她任性妄為,一意孤行,這天下不天下的我根本不在乎,與我也沒什么干系,可是澐曦若是受經絡崩斷之苦,我會痛不欲生。
皇上喊救駕的聲音本來就小,他痛苦的樣子好似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向外凸出,才一晃神的功夫,皇上竟是連蚊子哼哼般的聲音也哼不出來了。
澐曦的眼睛里全是仇恨,我拉住她的手腕,急切地呼喚她:“澐曦!澐曦!你快收手!你會釀成大錯的!”
澐曦咬唇,遲遲不動。
“符澐曦!你若……你若堅持如此,大不了我就黃泉路上等你罷!你有九轉回魂灸在身,皇上四哥不會為難于你,咱們來生再見。”說罷我欲沖到御前的柱子那去碰頭。
澐曦果然中招,銀索金鈴在空氣中隱約抖動了幾下,她一面拉住我,一面用右手挑了類似蘭花指的指法出來。
我低頭一看皇上——居然從他的耳朵里,緩緩地、緩緩地爬出來一只拇指粗細,小手臂長短的透明的翠色長毛蟲。
好險好險,這玩意要是在里面再呆一會兒長大了,肯定是要進到腦子里去。到時候就算皇上不死,也活得跟死差不多了。
隔了好一會兒,皇上從地上站了起來,我拉著澐曦跪下,她倔強地站著不肯,我強拉著她,她被扯跪下后堅持不肯低頭。
我俯首磕頭:“臣弟有罪認罰,請皇上看在澐曦及時收手的份上,饒恕她了吧。”
皇上瞥了我倆一眼,我明白他恨不得將我們碎尸萬段。
然后大踏步走到桌前,寫了一封旨意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弘晝,符澐曦!你們兩個聽好了,這封旨意我會放在劉統勛手里,若朕早于弘晝而崩逝,
你們過繼給吳扎庫氏的兩個孩子,以及黑苗全族都得給朕陪葬!即使弘晝死了,朕若是不能比他多三十年的壽數,此詔書一樣生效!
符澐曦,即刻入宮!什么都不必準備了,宮里什么都有。”澐曦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情緒,反而是一片冰冰冷冷的木然。
萬般無奈和苦楚之下,知道這是現在最好的結局,我跟澐曦有一雙兒女在身,澐曦還心心念念記掛著她全族上下,皇上踩住的是我們兩個命門。
進不得,退不得,死不成,不想活。
原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我不知那八苦如何之苦,我現在覺得,無法選擇,無處可躲才是最大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