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又將鞋子放到了陸瞻腳下。
湯盅擱在案上,蓋子已揭開,老鴨湯的清香幽幽飄來。
陸瞻趿著鞋,走過去,把湯挪到跟前,想了下然后道:“你是哪年進的宮?”
準備鋪床的魏春愣住,轉回來道:“小的是八歲進的宮,十三歲分到王府,侍候王妃。后來世子出生,王妃就把小的又撥給了世子。”
“這么說來,父親和母妃成親前后的情況,你應該知曉了?”
“知道。”魏春愣了下回道,“大婚之前小的就在晉王府了,那會兒還沒去封地,在宮中成的親。王妃的喜轎從楊家出來一路到宮中,當時皇上皇后排場給的大,楊家那邊也給足了體面,沿途百姓爭相觀望,很是熱鬧。”
“我聽說這門婚事也是緣于賜婚?”
魏春顯然沒去糾結這個“又”字,直說道:“是賜婚。先帝在時,這門婚事就定下了,但賜婚圣旨卻是王爺和王妃成年后才下的。”
“那王爺和王妃成親前接觸多嗎?”
“應該不多。”魏春回想著,“那會兒皇上還在東宮呢。而王妃是世家千金,規矩也嚴著。所以雖然都在京城住著,但平時并不怎么見面。
“不過皇后娘娘那會兒倒是常召王妃進宮,還讓王妃與太子殿下及王爺一道為她抄佛經來著,興許就那段時間接觸過幾回。”
陸瞻算了下,皇帝回京后在東宮住的時間不長就繼了位,那會兒晉王應該也就十歲出頭。他道:“那世人說父親對母妃一往情深是怎么來的?”
“可能……因為王爺確實對王妃很好吧。”魏春沒被問過這些東西,得努力斟酌詞句,避免觸雷。
“是么。”陸瞻淡淡應了句。
就他看到的晉王對王妃處處遷就,為了她想吃的點心不惜親自遛彎出門,確實稱得上是好。
可是既然好,又為何會有周氏,云氏,以及別的姬妾?
他自己的生母也是個姬妾,或許這話輪不到他評價,但作為男人而言,難道晉王的做法不正透著自相矛盾嗎?
還有陸昀的婚事,為何他決定之后再告訴王妃?
而王妃那樣的心性,竟然也未曾因此對晉王撒火——他自己說是她氣未消,可他卻是半點都沒看出來她因此有氣。
“世子快喝湯吧,回頭涼了。”魏春催道。
陸瞻依言喝了兩口,抿抿唇,他又道:“我大哥,他是怎么夭折的?”
晉王妃在生下敏嘉后,還生過一個兒子,但卻夭折了。要不是因為這個,他陸瞻也沒有這么好的命得到這樣的養育。
大約都知道這是王妃心底的瘡疤,從來沒有人說過這個孩子,陸瞻小時候知道過這回事,當然也從來沒有問過。
“……自然是病薨的。”
陸瞻注目:“什么病?”
魏春嘆了口氣。道:“世子還是喝湯吧,小的也不敢多說。”
陸瞻愈發把勺子放了:“說。”
魏春急得攥手,最后無奈,只能道:“這事兒小的說了,世子可別往別處說去,不然小的恐怕就得挨板子了。”
“別羅嗦,快點!”
魏春道:“太平王原本健健康康,讀書習武都準備啟蒙了的,那年夏天突然生了場大病,嘴里胡言亂語,不吃不喝,沒幾日就不好了。太醫回天無術,于是……”
“怎么會突然如此,沒有去查原因嗎?”
“自然有查,不過查出來什么,小的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應該沒查出什么異狀,因為后來王爺和王妃都沒有再提起此事。如果牽涉到旁的人,王爺王妃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陸瞻凝眉,又問:“是哪年?”
“景平十三年。”
太平王是后來皇帝賜予的謚號,景平十三年是十九年前,算起來太平王陸旸那會兒也才五歲。
那是王妃的長子,足見發生這件事對王妃而言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如此說來,后來陸瞻出生了,而且又失去了生母,所以王妃便寄情于他身上。
“為什么你記得這么清楚,是夏天?”他又問。
作為晉王府的嫡長子,身邊扈從之多?按理說陸旸不該出現意外才是。怎么突然之間就胡言亂語了呢?這是病糊涂了還是被什么嚇著了?
“因為太平王患病之前幾日,就是七巧節。七巧節那晚,王妃還帶他入寺里吃過齋食來著。”
“為何要在七巧節進寺吃齋食?”
“不知道,每年七月王妃都會進寺住一晚。只是那年剛好是七巧節罷了。因為民間七月有鬼門開的說法,當時很多人都猜測太平王是不是撞見了不干凈的東西?究竟是不是,小的也不曉得。卻因此記得了這個時候。”
魏春說到這里,又想到:“王妃信佛,到如今不是還在城中各佛寺有捐香火么?每年七月她也會去寺里住來著。只是后來就再也沒帶過孩子了。”
王妃究竟是不是每逢七月要去寺里吃齋食陸瞻記不得,因為她逢一和十五都要去寺里上香,也無從分辯。只不過有時是在相國寺,有時是在拂云寺罷了。
不過他雖然經歷重生這種離奇之事,但對于怪力亂神還是不那么篤定地相信。
他把湯端在手上,又說道:“這么說來,豈非是大哥夭折之后沒多久,王爺就與云側妃有了安惠王?”
而且緊隨之后陸昀也出生了,再之后是自己……
反倒是晉王妃這個嫡妻再未有所出,就這樣還能說“情深義重”,不覺得越發諷刺了嗎?
“云側妃是王妃作主納進來的。”
“母妃?”
“是啊。”魏春道,“太平王薨逝之后很久一段時間,王妃沉浸于傷痛之中都未曾留宿王爺,就納了云側妃進來。直到后來世子您出生了,并且滿三歲之后才……”
魏春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多,閉上嘴了。
“那周側妃怎么回事?”內宅這些事,他礙著是父母輩,竟是從來沒有深究過。
“周側妃……周側妃大約是因緣際會。”
陸瞻聽明白了。
宋湘說過,哀莫大于心死,王妃就算一開始與晉王琴瑟和鳴,在這樣的情況下,又還能對他保留下來多少愛意呢?
所以,他們之間,壓根就沒有他以為的那么和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