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好?”婉兒的詢問聲打斷了李旦的思維。
“不是圣上要我來的。”婉兒緊接著又說道。
旦驚異地抬起頭,既然不是女皇的要求,他無法理解婉兒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為什么會突然到他這里來。
“真的不是圣上要我來的,圣上甚至都不知道我會來,奴婢只是想看看殿下……不記得奴婢與殿下有多久不曾好好坐過了,奴婢在這里向殿下請安賠罪……”
婉兒說著對李旦行了個大禮,戰戰兢兢的李旦趕緊把婉兒扶了起來。
婉兒雖然張口閉口自稱奴婢,但是她知道,在李旦心中他們一直都是平等的,她和李家的這幾個兄妹一起長大,在婉兒所見過的皇子中,旦是唯一一個從一開始就視婉兒為平等的。
婉兒在李旦扶起她的那一刻真的很想哭,她問,“殿下真的好嗎?”
一向冷漠的李旦對婉兒同樣冷漠,他顯得很平靜地回道:“我很好,這里很安靜,難得很安靜……”
“婉兒只是想讓殿下知道,殿下并不孤單……”
“是的,我知道……”
“奴婢還想讓殿下知道,奴婢常常去后宮探望那幾個小公子,他們很好,都長大了,特別是臨淄王隆基,現在長得都快有殿下高了……”
“是嗎?這么多年了,隆基都長大了……”
旦只有在婉兒提到他的這五個被軟禁的兒子時,他的眼睛里才會放出活人的光輝,婉兒看著這一幕,心里又是忍不住一陣揪心。
“圣上派給他們的都是宮里最好的太師,他們真的很好,殿下不必擔心……”
“是啊,我不擔心,我真的不擔心……”
婉兒看著李旦那可憐可悲的樣子,她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個頂著太子虛名的最絕望的男人,她知道太子確實已經沒什么別的路可走了。
在這么近的地方看著受難的李旦,就連她也是滿心傷悲,她不忍再看這東宮的凄涼,只能匆匆告辭。
臨出門時婉兒抓住了李旦的手,她想不到這手竟然如此地骨瘦、冰冷和僵硬,下意識地她就又松開了李旦的手,那根本就不是一個活人應該有的手。
李旦年紀輕輕就已經恍若一具瘦骨嶙峋的僵.尸,而他那七十歲的母親竟然還依然滿面春風地和張氏兄弟紙醉金迷,夜夜狂歡。
不公平,這一點都不公平……
婉兒不能想象這究竟是一個怎樣顛倒的世界,她忍不住伸手去抱住了李旦,李旦很冷,他瑟瑟發抖著,就像是一個毫無感覺的活死人。
“會好的,這一切都會好的……”婉兒輕輕拍著李旦的后背,“你放心,圣上是不會對那幾個孩子下手的,只是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你這樣子看著太讓人難受了。
婉兒和殿下一塊長大,我真的不忍心看著殿下再這么苦難下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真的,殿下,會好起來的……”
婉兒看見了旦冷漠的眼睛里也閃出了點點溫暖的淚光。
她是哭著跑出東宮的,她靠在東宮的高墻上哭了很久。
“為什么?他真的好可憐……”婉兒背靠冰冷的高墻,壓抑地哭訴著。
“我不明白,為什么上天要選擇這么老實脆弱的旦,來折磨他,欺辱他……這憑什么?為什么那個罪惡的老女人就可以活得紙醉金迷,而她這個可憐的兒子就要整天遭受這些苦難?
江曉你知道嗎?剛剛我拉了他的手,他的手好冷、好瘦,我只是輕輕地一碰就能感覺到他的骨頭,那根本就不是一個活人應該有的手……
旦他已經可憐到了這種地步,而我之前竟然還想著要利用他,我竟然還想把無辜的他牽扯進來,我還想讓他當我的庇護所……我真的比那個老女人,比武三思還要卑鄙!
我真的是瘋了,我知道旦對我的情誼,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善良的人,我竟然還在利用他……我不配了,我不配再做那個上官儀的孫女了……”
江曉出聲了,她的聲音一如往常那樣,甚至都沒有浮起一絲波瀾。
[你什么都沒有,所以你什么都做不到,而武曌有,所以她就可以擅自地扭曲更改這個世界,你如果真的心痛,真的難過,那你就更應該去拿你應該得到的東西,用它們,去改變那些讓你心痛的一切]
[看看那個死了多少年的李賢,他拼上了性命才給了你在武曌身邊活下來的機會,你再看看東宮里的李旦,他從來沒傷害過任何人,卻被活生生逼成了這副模樣,還有被你帶大的那個李隆基,這么多年了他又可曾離開過后宮,又可曾見過他的父母?]
[李賢死了,死在了那巴蜀,他死的時候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著武曌一起把他的葬禮當做道具來使用,可李旦還沒死,李隆基也還沒死,但你照樣什么都做不了,因為你什么都沒有]
[你只有真正地拿到了權力,你才有改變這一切的資格,你可以給李旦封王,可以賞賜一塊地方讓他遠離這里,快快樂樂地過日子,還有李隆基,你不是總說他有帝王之氣嗎?到那時你甚至還可以把他立為太子]
“可是……”
[沒有可是!如果你覺得這個過程讓你愧疚,那你就告訴你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黑暗留在自己身后,把光明留給你對面的他們,你是為了能讓他們好好地活著]
“不,這是欺騙,是在欺騙我自己……”
“你的心好狠……”
[那是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保護那些讓你在意的人,心不狠,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去救他們……好了,去吧,去找太平,她也可以幫你]
同樣的夜晚,婉兒來到了太平公主的府邸。
比起太子李旦,太平公主的處境要好了許多,在她的第一任丈夫參與謀反被殺之后,她就嫁給了一個武姓的子孫,成為了女皇連接李家兩家的人選之一。
太平和婉兒一樣都對政治有著非同一般的興趣,只是太平公主早早嫁出皇宮,遠離朝廷,不能像婉兒那樣在政治中實現她的抱負。
當婉兒星夜趕往洛河對岸的太平府時,那里正是燈火通明,賓客滿座。
婉兒的到來把興致正濃,酒意闌珊的太平公主從觥籌交錯間驚醒了。
她同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同樣非常緊張,她不清楚母親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
婉兒被帶到了一個遠離喧鬧的安靜的房子里,她剛坐下來便開口說道。
“我剛剛從太子那邊過來。”
“太子出事了?”太平公主心下一驚。
“不,是我自己想去看太子的,圣上并不知道……”婉兒搖搖頭,語氣低沉地回道。
“婉兒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