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二少爺已經不知去向,想來是出去迎客去了,月色幽幽,一彎明月已經緩緩升到了天幕。
薛破夜見到不遠處有客人正向西邊行去,于是追上跟在后面,徑自往后花園行去。
一路行來,鳥語花香,雖是月夜之下,卻多了幾分朦朧景區,穿過一條假山小徑,前面豁然開朗,人影攢動,熱鬧非凡,眼前竟然生生出現了一片極大的青草地,說起來不比一個足球場小,唱上滿是玉案香樽,四周花燈錦簇,無數的花燈環繞四周,場中亮如白晝。
場內有近百人,熙熙囔囔,看這些人的衣著,無不是錦衣玉袍,非官即貴,那些青衫大儒也是一副清高摸樣,湊在一起,引經據典,高談闊論,薛破夜聽到其中有那“恐翠繡秋寒,猶倚梅花那樹!”,又有“空相對殘紅無寐,滿襯涉谷!”,更有“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蓀葉生秋怨。”等詩詞之句。
玉案壞繞,草地靠東面,又一波秋池,池邊竟然設了一尊大座,大座東西兩邊各有三席,薛破夜心中明白,那大座恐怕就是老譚的座位了,想不到今夜竟然是一個露天夜宴,這清風明月,花香鳥語,古人倒是真會享受。
這樣的氣氛自然不是那日在西湖的小型聚會所能比擬了。
隨意走了走,最后在一處角落坐下,桌上有酒有杯,薛破夜自顧自地倒酒慢飲,聽著耳邊處處是“王兄李兄”,這個先生那個先生,還有那些庸俗的禮節和酸的掉牙的詩詞鉆進耳朵,無奈得很。
丫鬟們殷勤伺候,在場中穿梭往來。
薛破夜自然無心去領教那些禮儀和詩詞,只能欣賞這來回的丫鬟們,里面自然也有紫色不俗的俏婢,盡情欣賞這三圍,悠哉樂哉。
正在有滋有味地欣賞著俏嫩美婢,眼光一閃,只見前面各座紛紛而起,連連施禮,一名俊雅的白衣公子款款而來,含笑還禮,薛破夜看的清楚,那白衣公子不是柳拓又是誰?
柳拓是刑部侍郎,老譚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是京官同僚,老譚的歡送夜宴,柳拓自然是要來的。
杭州的大小官吏自然對這柳拓極盡討好之能事,露骨拍馬,笑臉盈盈,柳拓只是微笑還禮,一副溫文爾雅之態,英俊瀟灑,氣度不凡。
薛破夜縮在角落里,旁邊更有花枝遮擋,柳拓一時倒也沒有發現,客套寒暄一番,徑自在大座東側坐下,他身為刑部侍郎,那個位置自然有他的一座。
柳拓坐定,幾名官員更是簇擁左右,諂媚討好。
薛破夜嘆了口氣,古往今來,溜須拍馬依然是官場的主題。
人漸漸多了起來,各人也漸漸入座,薛破夜看見大座左右的位置都坐上了人,左邊三座有兩座坐上了人,右面三座卻是三位儒者,韓墨莊豁然在列。
沒過多久,老譚攜同何儒會緩緩而來,二少爺更是殷勤在旁引路,他二人一到場,在座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老譚含笑擺手道:“諸位請坐,諸位請坐,今日能得諸位相送,老夫感激不盡,只想和諸位把酒言歡,盡覽花月而已。”笑聲中,在二少爺的引領下,大座落座,何儒會便在大座左邊的空座坐下,少不得和柳拓一番客套寒暄。
旁邊伺候的丫鬟將老譚的玉杯斟上酒,老譚舉杯站起,朗聲道:“為大楚,為圣上,請諸位同我滿飲此杯!”
眾人肅然而立,舉杯同飲,薛破夜自然也夾在人逢之中,飲了杯中酒,飲酒時,自然不可能是為了什么圣上。
老譚見眾人飲盡,才示意眾人坐下,悠然道:“老夫此番杭州之行,能結識諸位,可說是三生有幸,江南風物,果然不與它處同,景色幽雅,人物風流,百姓更是安居樂業,老夫甚慰!”嘆了口氣,話鋒一轉,有些傷感地道:“若非王……哎……不談也罷,不談也罷!”
眾人心中明白,老譚指的自然是王世貞的事件,他既然提起,雖然打住,下面自然有善于察言觀色之人逢迎而上,一名官員站起身來,痛心疾首,口沫橫飛道:“王世貞無國無君,目無王法,道貌岸然,明處清廉無私,背地里卻貪贓枉法,將國法置之不顧,我等一時憤慨無比,若非御史大人明察秋毫,秉公執法,那王世貞還要遺毒我杭州百姓,大人居功至偉,我等欽佩萬分!”
薛破夜瞥了瞥嘴,心中暗道:“這些官員一個比一個會拍馬屁,這鳥官的馬匹也不見得比何儒會要差啊。”
這人說的慷慨激揚,座中各人自然是心態各異,有善拍馬之輩連連跺腳,只恨自己出口晚了,被這家伙搶了討好的機會去,稍有一些羞恥心的只是心中嘲笑,但是面子上也都附和稱是,一些口才好的更是火上澆油,充分展現自己的口才,大罵王世貞,只將王世貞罵成了古往今來第一大貪官污吏,第一大奸臣昏官。
老譚撫須微笑,對眾人這樣的表現似乎很滿意,他需要證明,搞倒王世貞并非一人兩人的心思,而是許多人的共鳴,即使是表面上的協同,至少形成了事實,王世貞在杭州確實貪贓枉法,這些話從杭州官員鄉紳的口里說出來,自然比他譚子清單獨而言要強得多。
見眾人言語漸息,譚子清才撫須微笑道:“為圣上盡忠,是我等的職責,監督官員秉公辦事,也是我的份內之事,談不上功勞。不過何通判對此事盡心盡力,不辭辛苦,更有刑部柳侍郎公正嚴明,他二人才是功勞甚大,為杭州拔掉這顆毒瘤費盡心力。”
何儒會和柳拓急忙起身,連連謙恭。
贊頌之中,就見譚子清向一旁的二少爺使了使眼色,二少爺恭敬地點了點頭,高舉雙手,高聲道:“諸位,諸位,大家請靜一靜,請靜一靜!”
眾人見二少爺突然出面,都有些奇怪,薛破夜也摸著鼻子,頗有些疑惑。
待眾人靜下來,二少爺才笑臉盈盈地道:“諸位,御史大人不日便要回京,今夜宴會,自是為了給御史大人踐行,飲酒賞月自然是不在話下。”頓了頓,繼續道:“但是僅僅吟詩賞月,反倒沒了趣味,御史大人的餞行宴,咱們自然要辦得熱熱鬧鬧的,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
下面附和聲一片,紛紛道:“極是極是,越熱鬧越好,莫非二少爺還有什么節目不成?”
薛破夜淡淡一笑,想不到二少爺說起話來倒也井井有條,莫非是之前早就訓練好了?在薛破夜眼里,這些紈绔子弟只知跳雞走狗,尋花問柳而已。
方夫人的能力自然比二少爺要高出數倍,只是這樣的場合,一個婦道人家自然是不能出面的,方夫人雖然在家中極有權威,但是整個時代畢竟是男尊女卑,一個婦道人家若是出來,那可就大煞風景了。
見眾人爭相詢問,二少爺露出得意之色,高聲道:“拿上來!”
話聲剛落,就從西邊的假山后出來兩名小廝,抬著楠木金絲桌,放在了場中央,隨后有兩名丫鬟在桌面鋪上香絲錦緞。
場中所有人都疑惑萬分,不發一言,靜靜而觀。
片刻,就見一名個頭粗壯的家丁手捧一件物事出來,那物事被黃色的緞子蓋著,形長而立,家丁后面跟一嬌俏丫鬟,手捧一精致錦盒,都放在了楠木金絲桌上。
家丁手中物事放上后,竟然立起,乍一看去,好似一尊小小的寶塔被掩蓋在黃緞之下。
薛破夜皺起眉頭,弄不清這是搞什么鬼,那黃緞下河錦盒里究竟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