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逸拜伏在秦公公的面前,恭敬無比,帶著一絲焦急稟道:“公公,院子那邊似乎出了事!”
秦公公半瞇著眼睛,淡淡地道:“既然出了事,你為何不去支援?”
“可是……!”丁逸抬頭看了秦公公一眼,小心翼翼地回道:“可是公公下過禁令,不許其他人靠近那院子。”
秦公公用一種怪異的眼神凝視著丁逸,終于揮手道:“去吧,保住他!”
丁逸當然知道“他”是誰,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顯得有些興奮:“是,公公!”
他本來就像一條柔順的狗,但在起身的一霎那,已經變成了一頭隨時可以吞噬獵物的惡狼,帶著凌厲的威勢奔出了院子,沉聲道:“發令,西苑!”
身邊一名全副武裝的羽林衛從身后抽出一只圓形的竹管,放在嘴邊吹起,一陣簫竹聲響起,三長兩短,簫竹聲中,整個六合院內頓時人影綽綽,明處和暗處的護衛們,如同潮水般向劉錦所居住的西苑那邊掠去,月色下,影落影起,人影不絕,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丁逸并沒有停頓,在簫竹聲響起的一霎那,緊握著刀柄,像一頭饑餓的野狼般,率領十多名羽林衛,直撲向西苑。
六合院的所有兵力,一大半都直撲向了西苑那邊。
秦公公看著羽林衛們遠去,那張枯木般的老臉上,竟然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那是獵人看見獵物時才特有的微笑。
他如果是獵人,那么獵物是什么?
長公主當然也知道行宮內出現了問題,不過她顯得相當平靜,品嘗著剛剛端上來的燕窩湘竹粥。
“已經去了。”秦公公進來后,說著一句奇怪的話。
長公主并沒有著急回答,柔柔地道:“去給秦公公端一碗粥過來。”身邊的宮女答應一聲退下后,長公主才含笑道:“燕窩里面添上湘竹,很是清香,讓人感覺自己不是在喝粥,而是在食花。”
秦公公在椅子上坐下,淡淡地道:“我聽說在南疆,還有一種專門吃人的花,人既然能夠食花,花自然也可以食人。”
長公主咯咯笑道:“你這樣一說,我還真擔心自己有一天被那些食人花吃下去。”
屋里的宮燈并不是很亮,也許是為了讓這里不顯得太過特別,微微有些黯淡的燈火照在兩人的臉上,這兩人竟然都顯得輕松無比,就像西苑那邊的爭殺與他們毫無干系。
宮女很快就端上燕窩湘竹粥,熱氣騰騰,彌漫著竹香。
秦公公很安逸地用勺子喝了幾口,才嘆道:“我這個年紀還能品嘗到如此美味的東西,也算是沒有白活了。”
“你這一生本就沒有白活。”長公主柔軟地笑道:“以后你還能得到更多的好東西。”
“我不需要得到什么。”秦公公搖了搖頭,整個人顯得異常蒼老,忽然轉變話題道:“我們已經給他們安排了破綻,我們的袋口也已經張開,如今只等著他們鉆進去了。”
“那我們是不是已經有九成勝算?”長公主含笑問道。
“沒有。”秦公公毫不猶豫地道:“我們連一成都沒有。”
長公主有些奇怪,但面上依舊保持著動人的微笑:“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即使我們如此花費心機,到頭來也是一場空?”
“未必。”秦公公很干脆地道:“但是在沒有成事之前,我們不能抱有任何的僥幸,甚至是通常所言的自信都不能有,每一步都要謹慎,謹慎再謹慎。”
長公主帶著一種尊敬之色微微頷首,低聲道:“義父說的是,瓊兒明白了。”她知道這是老人的教誨,以歲月的沖刷而得出的經驗。
原來她的單名叫瓊。
劉瓊!
瓊為美玉,貴氣高雅,又似玉雪,潔凈超然。
老人點了點頭,緩緩道:“這個世界有聰明人,也有笨人,但是并非聰明人一定能夠擊敗笨人,笨人的法子和手段,有時候更有效。”
長公主用勺子輕輕攪動著粥面,輕聲嘆道:“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個世界上,總有很多人是那么的天真。”
她將還未吃完的粥碗交給宮女,柔軟的絲巾擦過嬌艷欲滴的嘴唇,才帶著一絲無奈道:“有時候,我并不喜歡流血,但是他們總要無畏地將自己的鮮血和別人的鮮血流光,你讓我怎么辦?“
秦公公憐愛地看了長公主一眼,忽然站起身來,慢慢地道:“我想我也該去看看了。”
“你要小心。”長公主關切道。
秦公公淡淡一笑,臉上皮膚的褶子擠在一起,頗有些詭異。
當他走出幾步時,聽到長公主在身后幽幽地道:“如果他們的主子知道從一開始他就錯了,也不知道會是什么感受,會是什么表情,我真想去看看。”
劉錦院子四周的隱匿護衛并不是很多,對于突如其來的刺殺,雖然也曾防備,但是在一個特點的環境下,人的精神總會松懈一些,他們根本想不到這群殺人者對于人性是這樣的了解,恰恰是在這松懈的一瞬間,發動了一次雷霆般的襲擊。
這一次的襲擊,殺人者有兩隊人馬同時下手,是西面和南面潛入的兩批人手。
作為訓練到極致的專業殺人工具,這批殺人者的刀子也許不是最鋒利的,但絕對是最快的,下手也許不是最狠的,但絕對是最準的。
月光的林中,那一點點昏暗的月光灑落出,照著雪亮的刀鋒砍在護衛的脖子上,連皮帶骨直落下去,來不及哼一聲,護衛就栽倒地上。
殺人者似乎對護衛們隱匿的據點一清二楚,或者這些隱匿的套路是他們早就研習透徹的,所以二十名殺人者在第一批射出那一陣羽箭之后,在可以用秒計的時間內,就像二十條隨風飄蕩的魂魄,瞬間散落在院子四周的據點,出其不意地對隱匿于暗處的護衛們進行了一場屠殺。
他們真實的對敵功夫也許并不比護衛們高強,但是他們的速度和準確度,那絕對是殺人者中的佼佼者,力求一擊斃命,毫不拖泥帶水。
在薛破夜跳出院墻的時候,殺人者已經將周圍的護衛們清除干凈,快捷而迅速,隱匿在暗處的十三個點在片刻間就被清掃的一干二凈。
殺人者只付出一條性命的代價。
他們當然知道,在這里做事,那就是要講究效率和速度,六合院里的護衛們加起來,那有好幾百,一旦陷入重圍,非但全軍覆沒,甚至于所交托的命令也不能完成。
劉錦院前的黃色宮燈散發著極為明亮的光芒,就像勾魂的燈籠,將殺人者們集中到了這個地方,擁有著獵狗一般鼻息和嗅覺的殺人者,將這間院子作為最后的修羅場。
兩隊剩下的十九人,很協調地撲向了院子。
明晃晃的大刀閃著寒光,帶著駭人的寒意。
院子里的羽林衛,緊握著佩刀,帶著嚴峻之色,守護在大門處。
這一群殺人者自然不會愚笨到只去攻取大門,留下九人對正門攻擊,剩下的十人分作兩路,左右繞墻而行,準備從側面攻擊。
留守在院門前的九名殺人者微一停頓,就聽一人沉聲道:“殺!”率先直沖進院子,身后八人舉起大刀,成錐形排列直撲進去。
羽林衛們也稍稍分開,緊握大刀,做好了迎敵準備。
“啊!”
一聲怪叫,只見錐形的陣勢中,一名殺人者忽然直落下去,在平坦的地上,竟然塌陷一處深深的陷坑,殺人者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門前的羽林衛身上,根本想不到在這本無任何特別的院子里,竟然有這種稀松平常的陷阱,這是捕獸坑,如果是平日,殺人者也許不會中套,但是太過忽視導致他偏偏中了這稀松平常的陷阱,身軀下墜之勢不減,殺人者甚至想到下面一定是鋒利的地刺,所以拼盡全力,刀鋒點在洞壁,就想借勢上來。
可惜有時候一個人的噩運如果臨頭,無論怎么去躲避,那也是徒勞無功的。
陷坑中,忽然出現一條繩索,繩索前端是一個圈環,圈環準確而快速地套在了殺人者的腳踝,猛力一扯,殺人者的身體就像一塊落石,直落下去。
下面果真是地刺,所以這名殺人者全身就像刺猬一樣,地刺穿心,僅僅慘叫兩聲,就悲慘死去。
陷坑內竟然埋伏著人,誰又能想到,在平靜的院子里,竟然有這樣的陷坑,而在這陷坑之中,有隱藏著套圈的人。
一名殺人者反應奇速,他在瞬間取弓射箭,利箭直穿陷坑中人的咽喉,一聲悶哼,那人也就此死去。
這一切僅僅發生在瞬間,也就是這一瞬間,兩條人命便在這個世界消失。
雖然突起異兀,但是殺人者們的前進之勢并沒有減退,提防著陷坑的同時,八名殺人者繼續前撲。
門前的四名羽林衛眼見殺人者們靠近,猛聽一人喝道:“避!”
聲音落后,又聽“咚”的一聲,本來緊閉的大門頓時打開,四名羽林衛同時滾倒在地,靈敏迅捷,就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從屋子里陡射出六根竹桿,桿頭尖利如刺,齊頭并進,凌厲無比。
沖在最前面的兩名殺人者頓時就被兩根竹刺刺透胸腹,哼也沒哼一聲,就此死去,身后的殺人者顯然也是沒有料到這院子里的機關竟然這樣多,身形都微微一滯,見到竹刺過來,紛紛閃躲。
領頭的殺人者并沒有絲毫的畏懼,如同風一般刮過去,手中的大刀已經臨頭向一名匍匐在地上的羽林衛砍了下去。
那名羽林衛便要翻滾躲閃,誰知這名殺人者的速度和招式轉變的都是極快,羽林衛僅僅斜了半身,大刀已經轉向斜砍,頓時削去他半個腦袋,腦漿子直迸出來。
其他的殺人者也在一時間沖上前來,雪亮的大刀全都砍向羽林衛。
這幾名羽林衛也都是經過了無數的身體和心理訓練,雖然同伴身死,但依舊保持著冷靜的心理,很快就翻身起來,以寡敵眾,毫不畏懼。
羽林衛和殺人者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所施展的手段也是簡潔有效,根本沒有什么花樣,力求斬殺敵人為第一目標,所以招式也都是辛辣狠毒,毫不拖泥帶水。
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作為一個極重要的地方,劉錦的院子應該有更森嚴的護衛,難道長公主真的以為,憑借一些少量的明處和暗處的護衛加上一些機關,就能夠擋住兇悍的刺客?
或者說,長公主對于這邊的保護還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長公主當然不會輕視敵人的實力,可是她現在的安排,實在有些疏忽。
羽林衛雖然兇悍,雖然竭力,但是畢竟是以寡敵眾,而且面對的是一群絕對的殺人機器,所以在轉眼之間,殺人者們以付出一條性命的代價,很輕松地解決了幾名羽林衛。
他們兩路的同伴并不比他們好多少,兩側的機關更多,也更辛毒,等到清除掉院內的雜役護衛后,先前的十九人僅僅剩下十一人,還沒有見到劉錦本人,他們已經折損了九名同伴。
他們當然也不會停下來為死去的同伴默哀,即使只剩一人,他們也會竭盡全力去擊殺劉錦,這是多年以來根治在他們腦中的原則,號令既出,生死無悔。
劉錦的院子當然很好找,作為一名王爺的嫡孫和世子的兒子,他所居住的地方定然是奢華的很,所以殺人者很快就確定了劉錦居住的雅室,奢華貴氣,本來還有兩名很有姿色的侍女服侍在門外,可惜兩支利箭穿透了她們的心臟,香消玉殞。
十名殺人者將雅室團團圍住,他們甚至看到屋內的燈火在閃動。
“張三!”一名殺人者冷聲道:“就在里面?”
從中走出一名殺人者,他當然是張三,雖然很慘烈地突破到這里,但是他依舊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沉聲道:“這么順利?”
雖然兩隊人馬折損了一半,死去十人,但是張三還是不相信就這樣突破到劉錦的屋外。
不過再仔細一想,這一次本就是突然襲擊,付出十人的代價,已經是相當慘重,也許這樣的代價已經足夠了吧。
也許……!
他們很快聽到了微風帶來的腳步聲和兵戈聲,知道六合院其他的護衛已經援救過來,他們自己也會很快就被包圍在這個地方。
“殺!”
張三一揮手,帶著五名殺人者穿窗而入。
雅室內無人,只帶著淡淡的香味,里面的每一件東西都是那么奢華而精致。
張三的眼睛沒有看其他的地方,緊緊盯在那張精致的床上。
床上似乎躺著人,張三一陣興奮,如果上面真的是劉錦,那么憑借現在六人的力量,即使天下罕見的九道高手來臨,只怕也難以在一瞬間阻止六人同時發難。
外面的兵戈聲很劇烈,支援過來的護衛當然很多。
張三等人卻是不懼,對于死亡的概念,這群殺人者很模糊,或者說很淡然。
他們本是殺人的人,所以早就做好被殺的準備!
在他們中,甚至有追求因公而死的心理,因為如果在這樣的任務中死去,那么他們的父母妻子兒女,甚至是整個家族,都會在暗處得到非常妥善的照應。
曾經多少的同伴在任務中死去,他們的家族和親人卻從此過上了好日子。
張三眼神忽然興奮起來,帶著詭異的殺氣,一揮手,五名黑衣人如同無頭野狼一樣,提著大刀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
這是絕命一擊,不管床上是誰,在五名殺人者的攻擊下,必死無疑。
五柄雪亮的刀,五個殺人的人,帶著駭人的殺氣,五刀齊下,凌厲無比,而且五刀配合有序,床上如果真是有人,那么他的上中下三路完全被刀光覆蓋,避無可避。
薛破夜緊握長弓,向北直奔。
路上的蹤跡讓薛破夜斷定小石頭是背著劉錦向北走,這個孩子看起來老實巴交,但是他的膽子卻不小,而且性子也極烈,小小年紀,竟然真的背著劉錦離去。
薛破夜知道小石頭肯定是看出了什么。
這個小家伙很精明,有些大人都不一定看透的事情,他卻能看出來。
往北要穿過樹林,向前不遠就是校場,薛破夜訓練怡郡主時,就是在那處校場。
薛破夜心里現在很擔心,六合院明顯是遭到了刺客的襲擊,而且此刻絕非一人兩人,乃是一群,能夠在重重的戒備下潛入六合院腹地的能是什么角色?敢來皇家行宮六合院來刺殺的又是什么角色?
這樣的問題,答案不言而喻。
沒有讓人生畏的暗夜本領,這些人當然不可能潛入六合院,如果沒有強大的后臺,這些人當然也不敢刺殺皇室中人。
薛破夜咬著牙,他的眼皮一直跳動,如果小石頭遇上刺客而遭受不測,他實在不能原諒自己。
他的腳步很快,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機能得到了質的飛躍,如飛般的腳力,若是被綠娘子看見,定然會更加震驚。
奔行在樹林中,薛破夜終于見到了前面瘦小的身影。
他微微松了口氣,加快步子追了過去。
小石頭正背著劉錦,艱難地往前行,那邊的殺聲他當然也聽到了,所以并沒有背著劉錦回院,而是往相反的地方行來。
劉錦的個頭比他高,所以背著又高大又沉重的劉錦,他感覺很有些吃力。
他自己也很奇怪,不久前,劉錦騎在他的身上,他就感覺有一座小山壓在身上,動彈不得,但是今夜背起來以后,雖然不是輕松自如,但是卻完全能夠背起走動。
背著劉錦,一直到了這片銀杏林中,才感覺雙腿有些發軟。
“難道是銷魂心法的作用?”小石頭腦子極為靈活,身體的力量和耐力忽然變強,步悠然想起和師傅一起習練的那套心法。
他正想放下劉錦稍作歇息,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柔和的聲音:“小石頭,你要去哪里?”
聽到聲音,他心頭一驚,腳下發軟,頓時就跌倒在地,這一瞬間,卻依然將劉錦頂在身上,擔心他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