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破夜有些尷尬,小皇帝有些惱怒,見宋飛當著群臣之面責難自己的師傅,便要發難,卻聽嵐蕪卿已經道:“宋大人,當日王族反叛,羽林內亂時,薛侯爺孤身入城,平定羽林內亂,協調羽林三營,護衛皇城,以數千羽林之力,阻住數萬叛軍攻勢,等得先帝援軍,這件事情,你應該沒有忘記吧?”
那次事情,也正是薛破夜成名之作,京都百官俱都知曉,宋飛自然也是清楚的很。
“薛侯爺有勇有謀,下官也是甚為欽佩。”宋飛挺著脖子道:“可是……可是丞相也知道,兩軍對壘,數十萬軍隊縱橫交錯,可不是區區幾萬王族叛軍能夠比的了的。而且戰場風云瞬息萬變,若無沙場老道之經驗,實難面對處理那種局勢,老臣請求出征,絕非為了貪功,而是一心為國考慮,為圣上盡忠啊!”
嵐蕪卿正色道:“宋大人忠心可嘉,這是無可爭議的。”頓了頓,向小皇帝恭敬道:“圣上,我大楚雄兵面臨的最大問題,乃是如何協調陰陽,將各州的兵士凝結成一股強大的戰斗力,就此而論,曾協調羽林三營為一體的薛侯爺能擔此任。當日王族叛亂,薛侯爺冷靜面對,這亦是為將著的典范。如今我大楚數十萬大軍,只需凝聚在一起,西北叛軍,那自是難以抵擋。”看了宋飛一眼,緩緩道:“當然,率軍打仗,少不得行軍布陣,更少不得經驗老道之將才,臣以為宋大人正可擔當此任,以薛侯爺為正,宋大人為副,通力合作,自能平定西北叛亂!”
小皇帝愣了一下,不少大臣也愣住。
瞧目前的陣勢,薛侯爺與宋飛關系顯然有些僵,而沙場之上,最忌諱的就是將帥不和,丞相今天不但要將大帥之權交給薛破夜,更要兩個已經生出嫌隙的將領一起出征……老丞相是不是老糊涂了?
宋飛也是有些吃驚,正要說什么,已經深知嵐蕪卿另有深意的小皇帝已經擺手道:“都不必說了,朕下旨,即日起,由樞密院下達調令文書,調集……各州二十萬兵馬集結泰州,兵部素備裝備糧草,火速運往泰州,至于統兵大帥,由薛破夜擔任,宋飛為副帥,擇日啟程,前往泰州,一旦西北有變,立刻率軍前往西北,平定叛亂!”
皇帝即已說話,又加上丞相支持,朝中薛破夜的黨羽又很有實力,所以小皇帝的話聲剛落,大臣們很自覺地跪倒在地:“陛下圣明!”
只有宋飛,一臉的懊惱,狠狠瞪了薛破夜一眼,叩頭謝恩。
泰和宮內,薛破夜和嵐蕪卿一左一右地坐在小皇帝的兩邊。
“丞相,我……我實在不明白你的意思,你這是……你這是要做什么啊?”薛破夜苦笑著:“行軍打仗,我還真是一竅不通啊。”
“行軍打仗,除了宋飛,還有楊怡君和劉宵,這二人是我派人從地方武將中精挑出來,對于行軍布陣很是精通,侯爺若是不明,他們自會在旁提點,這一點后也倒是無需操心。”嵐蕪卿神情肅然,平靜地道:“侯爺要注意的,正如我所言,乃是協調陰陽,將各州軍士凝結在一起。侯爺或許有所不知,這次集結的大軍,乃是準備從大楚二十三個州精挑出來,都是各州行營最精銳的軍士,來自大楚南北之地。這南方人和北方人雖同屬大楚子民,但是脾性和生活方式卻是大大不同,互相之間,因為地緣關系,更是不易相處,要想讓他們合心一處,卻也是一件大大的難事。若是打起仗來,我軍不能合心一處,那后果實在不堪設想。”
薛破夜嘆道:“宋飛既然曾經率軍打過仗,這協調陰陽之事,應該不成問題吧?”
“宋飛脾性暴躁,未必能夠處理好此事。”嵐蕪卿緩緩道:“但老臣舉薦侯爺率兵出征,卻是另有考慮,侯爺莫非不明白老臣的心思?”
薛破夜搖了搖頭:“下官愚昧,一時還真是不解其中的意思。”
嵐蕪卿雖然年事已高,但是那雙眼睛里卻充滿這睿智的光芒,看著四下只有小皇帝,薛破夜和自己三人,于是平靜地道:“老臣不想發生意外,此次出征,主將人選最重要的只有一個字,那便是‘忠’,而論及忠誠,圣上身邊,后也當屬第一了。”
這話說的讓薛破夜心里很舒服,笑瞇瞇地道:“丞相慧眼識人,佩服佩服。”頓了頓,醒悟話中深含的意義,輕聲問道:“丞相的意思,莫非是宋飛并不可靠?”
嵐蕪卿搖頭道:“宋飛為人,雖耿直粗暴,但是若說對朝廷不忠,那也是看錯他了,這么多年來,他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那……丞相為何……!”薛破夜奇道。
嵐蕪卿正色道:“老臣防的,乃是萬一。”頓了頓,嘆道:“其實我楚朝這么多年來,對于文人的器重,遠遠高過了武人,暗地里流傳的一句話,那叫‘將軍無槍,副將無馬’,雖說有些放肆,但是武人除了北鎮軍外,這么多年來,也確實處于無作為的狀態。羽林衛和曾經的三大衛戍營若非護衛之軍,恐怕也難得器重……與此相反,西北明月王的地盤上,武人的身份卻是極為崇高,他們信奉武力,誰的本事強,就會得到大家的敬畏,而且也會享受到最奢華的生活,也正是如此,在所有人看來,西北才是武人能夠抬頭的地方。”
小皇帝和薛破夜仔細聆聽著,交換著奇怪的眼神。
薛破夜的心里很快就想到了所謂的“一國兩制”,雍州雖然處在大楚境內,但是制度和環境卻與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也正因如此,西北對于武人,那是有吸引力的。”嵐蕪卿神情肅穆:“若是戰場之上,明月王派出說客暗地游說宋飛,我不敢保證他不變節。先帝在時,對于宋飛,也并未有過太厚的恩惠,而且明月王手底下的說客極為厲害,若真出現我不想見到的局面,那個時候,大楚國危也。”
薛破夜似乎明白了,道:“丞相是擔心宋飛會被游說成功,這才在朝堂舉薦我去統兵?”
嵐蕪卿緩緩道:“侯爺與圣上的情分,那必是忠心耿耿。薛侯爺手掌兵權,那就不會出現太大的意外,不過老臣有一句話卻是實話,侯爺有協調陰陽之能,而幾十萬大軍,來自大楚各地,確實需要一名精明強干的將領將他們團結起來。我大楚雄師,只需齊心協力,雍州叛軍再能打,也不可能敵得過我們。”
薛破夜起身向小皇帝行了一禮,又向嵐蕪卿深深一禮,真誠道:“丞相一心為國,破夜誓死報效圣上,報效大楚,若是不能平定叛亂,提頭來見!”
嵐蕪卿起身亦是對薛破夜一禮,感慨道:“行軍打仗,征戰沙場,不同其他,侯爺一切小心為是。至于宋飛,楊怡君,劉宵三人,屬于三個不同派系,是不會連在一起,侯爺更可利用三人互相牽制……不過這三人在行軍打仗上,那是真有才能,侯爺善加利用,必能所向披靡,戰無不勝。至于朝廷后方,后也盡管放心,老臣拼死也會輔佐圣上保護后方平安,侯爺不必為后方憂慮。”
薛破夜知道嵐蕪卿這是給自己吃一顆定心丸,更是感動,又是深深一禮。
泰和宮君臣三人在商議大事的時候,長公主正在自己居住的蘅香宮花園的一處小亭子里,這處亭子座落于梅花林中,隨著風兒輕輕的漂浮,亭子內外都充斥這濃濃的花香味。
長公主懷中抱著一只雪白的小貓,輕輕撫摸這它柔順的毛發,貓兒似乎也很享受,靜靜趴在她的懷中,顯得很安靜。
這座花園,除了長公主以外,沒有任何人敢擅自進出。
亭子里除了長公主和那一只小貓,還有一個奇怪的人靜靜地站在對面,他穿著黑色的寬袍子,造型極為奇特,就連面具也是一種極為奇怪的造型,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這個蝙蝠人,曾在六合院出現過,甚至從賈島的手里救下過劉錦,雖然劉錦死去,但是他詭異的身法,讓人很難忘記。
亭子里顯得很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一陣風吹過,又是一陣濃郁的花香撲鼻。
“男人啊……!”長公主幽幽嘆息著,神情有些黯然:“為何就不能安生地過好日子呢?”她抬起頭,嬌美的臉龐帶著淡淡的笑意,那一雙水波般的美眸凝視著蝙蝠人,幽幽道:“你說,本宮算得上是一個美人嗎?”
蝙蝠人身軀一震,那張顯露出來的嘴唇輕輕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長公主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輕聲道:“看來本宮真的算不上美人了,怪不得,怪不得他會那樣做。”
蝙蝠人沙啞的聲音終于道:“公主,你……你是全天下最美……最美的女人……!”他的喉頭似乎有些干澀,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長公主臉上帶著一絲凄楚的苦笑:“真的嗎?你真是這樣覺得的?”
蝙蝠人用力地點頭:“是的,公主,一直以來,在我心里,你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沒有人能和你比……!”
長公主搖了搖頭,打斷了蝙蝠人的話:“那他為什么還要那么做呢?難道我還不足以讓他定下心來……難道他不怕我傷心?”
蝙蝠人嘆了口氣,搖頭道:“或許,他有其他想法。”
長公主柳眉蹙起,聲音雖然柔和,但是骨子里的冷意卻也顯露出來:“他現在還在賤人那里?”
“是!”
“你上次說,是他放走了明月?”
“是。”蝙蝠緩緩道:“雖然他送走明月之后,隨即便吩咐下人處理馬車,可是馬車燒毀之前,安插在里面的釘子已經檢查過,座位之下,確實有足以容納一個人的空隙。”
長公主冷笑道:“為了那個賤人,他還真的什么都敢干,我以前還真是小看他了。”她看了蝙蝠人一眼,輕輕問道:“接下來,他們想干什么?”
蝙蝠平靜道:“最近嵐蕪卿和薛破夜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西北方面,她已經悄無聲息地往宮里安插了不少新的太監和宮女,看來是等薛破夜他們離開之后,便開始有所行動了。”
“那賤人還真是沉得住氣。”長公主輕撫著白貓的毛發,輕輕嘆了口氣。
蝙蝠人道:“他們一直沒有動手,一是如今薛破夜還在,京都的兵權還在薛破夜的手中,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二是他們還有更陰險的計劃。”
“什么計劃?”
“他們可能早就猜到,一旦西北兵變,薛破夜很有可能便要前往西北戰場,也許不是統帥,但是圣上必須要有一個心腹在西北監軍,而薛破夜無疑是圣上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合適的人。剛剛散去的朝會上,圣上已經下旨由薛破夜作為北伐軍的統帥出征,也就是說,他們的猜測成為了現實,在他們看來,機會也就出現了。”
“薛破夜離開京都,對他們有什么好處?”長公主淡淡地問道。
蝙蝠人聲音很緩慢:“薛破夜離京后,羽林營,四門提督府和守備軍的兵權會出現暫時的真空,沒有人能夠在短時間能將這三個衙門的軍權掌握在手中,如此一來,就不會形成合力,而韓敏擁有太后的身份,她若想利用其中的勢力,是很容易達成目的的,至少四門提督侯靜宗已經有跡象是她的人。”
“你說下去!”
“京都一旦混亂,她便有機可趁,甚至可以利用栽贓陷害的手段,將他們的陰謀轉嫁到其他勢力的身上。”蝙蝠人聲音凝重:“那個時候,薛破夜率領北伐軍在西北作戰,一旦韓敏他們的陰謀得逞,圣上遇害的消息傳到前線,北伐軍必定士氣大挫,很有可能被西北軍擊潰,如此一來,韓敏最終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果然狠毒。”長公主輕嘆道:“這就叫里應外合吧?可惜,兩個男人被她玩弄于鼓掌而不自知,男人啊……!”
她嬌美的臉龐,微微顯出倦意。
亭子里沉寂了片刻,長公主才幽幽道:“你是鬼谷頭領,圣上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蝙蝠人肅然道:“臣定當誓死效忠圣上。”頓了頓,問道:“韓敏他們該如何處理?”
長公主微一沉吟,才輕嘆道:“狐貍總有顯露尾巴的時候,她畢竟是太后,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要輕舉妄動……你好好保護好圣上就是,等他們顯出原形,我自有對策。”
“是。”蝙蝠人回道:“那駙馬那邊,還要繼續跟著嗎?”
長公主苦笑道:“算了吧,他不過是韓敏手里的工具,等到他醒悟過來……已經遲了。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蝙蝠人沉默了一下,凝視著長公主,呆了一呆,終是退了下去。
長公主看著蝙蝠人的身影,露出淡淡的微笑,喃喃道:“你的心,我知道,可是……我們終究是不可能的……!”
兩日后,薛破夜代表小皇帝,正式前往將軍府提親,備足了豐厚的彩禮。
皇帝和將軍府的聯姻,政治目的明顯,但是憑心而論,將軍府的人對于這門親事還是打從心里滿意的。
撇去小皇帝的身份不說,單就小皇帝的聰明智慧以及與任雪相仿的年紀,算得上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小皇帝雖然還年幼,但是在朝中的皇威日盛,處理政事也從生疏漸漸向成熟邁進,更為關鍵的是,小皇帝雖然如今還在群臣的輔佐下處理朝事,但是有時候在朝上發表出自己對政局的觀點,常有驚人之語,這也讓群臣對于皇帝的未來充滿期待。
誰都希望天子是一個明君,一個有才干的皇帝。
小皇帝的言行舉止,正是向明君之路前進。
定下這門親事后,由欽天監選擇良辰吉日,準備在兩個月后大婚。
依照大楚的規矩,大將出征,天子需在祭壇拜將,賜予兵符,而拜將之日,也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各州兵馬得到樞密院的調令,便開始向泰州集結,而從西北方面得到的情報,明月王已經回到了雍州,西北軍開始整軍備戰了。
至于各州散播的謠言,雖然并沒有控制住,但是也并沒有太過激烈的蔓延,雖然有幾州也出現了一些騷亂,但是各州官府還是依照朝廷的吩咐,以溫和的態度去處理,但是對于那些領頭的家伙,卻是暗地里捕殺。
朝廷亦選派了數名能言善辯的官員,前往杭州,河東,西川,拜竭辰隱,李紹和秋嬰,勸說他們出面主持這場是非之戰。
薛破夜自然也是親書了一封信,信的內容直接對文人的利益進行闡述,表明一旦明月王得勢,文人的日子就不好過,派人送去了杭州。
當然,考慮到之后恐怕有很長一段時間要與宋飛在北伐軍*事,薛破夜甚至放下身駕,親自上宋飛府上拜會了一番。
宋飛雖然對于沒能得到主帥之職耿耿于懷,但是薛破夜親自上門,也算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那可不忿之心稍稍平復了一些。
不過薛破夜感覺得到,二人之間的隔閡,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