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西北軍果然只是進行小股騎兵的騷擾行動,雖然有五六次騷擾,但卻沒有哪怕一次的真正攻擊行動。
楚軍按照吩咐,嚴密守護,輪班歇息,倒也平安渡過了這一夜。
薛破夜心里卻因為這種順利而感到有些不安,西北軍既然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大規模的襲擊行動,那么毫無疑問,他們的主力一定是在全力布防,為楚軍設下圈套,而這個圈套和布防區域,十有八九就是在蝴蝶丘那里。
此日天剛大亮,楚軍便拔營啟程,向西邊挺進。
西北的清晨,空氣中夾著寒意,楚軍緩慢地向西移動,如同黑云般卷過西北大地。
錦旗招展,金戈鐵馬,霜氣陰寒。
將士們顯然是對西北這種鬼天氣很不適應,行軍途中,不少士兵口中忍不住咕噥著,無非是咒罵西北的天氣不是人過的。
老天爺似乎真的是在幫西北軍,故意與楚軍為難,行了小半日,天完全放亮,沒有大家期盼的陽光出現,反而下起雨來。
一開始還是細細小雨,沒過多久,雍州的上空,陰云密布,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幸虧楚軍的頭盔尚能抵擋,可是有點閃雷鳴之間,雨越下愈大,不過片刻間,許多兵士的衣裳都已濕透。
薛破夜與眾將迅速在馬上召開會議,這樣的大雨,繼續前行,對于楚軍來說,絕對是極其危險的。
“大帥,以末將愚見,這場大雨對我軍雖不利,但是對西北軍來說,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楊怡君道:“雨勢一大,西北賴以為戰的騎兵就未必能發揮作用。他們在蝴蝶丘以沙地為根本進行布防,但是大雨一沖,雨水灌入沙地,那些沙層覆蓋的陷坑就會被雨水沖開,露出陷阱的所在,我軍將士就能更好防備了。”
旁邊一名部將立刻道:“大帥,楊將軍所言極是。我軍前行,最擔心的,實際上就是蝴蝶丘的陷坑,這突然下起大雨,陷坑一旦顯出,那反而為我們點名了陷阱所在,我軍大可趁著這場大雨,一鼓作氣,沖過蝴蝶丘,到那時,我軍再無可慮,可以直接兵臨雍州城下。”
不少將領紛紛點頭稱是。
薛破夜眉頭緊蹙,若真說起行軍打仗,自己也未必比這些人高明,這些人都建議趁雨沖過蝴蝶丘,倒也未必是沖動之舉。
其實這個時候,無論是進是停,那都是有利有弊的,要想做出判斷,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雨下來后,那沙地必定爛成一片,我軍輜重,像攻城武器和糧草要是運過去,是否會很困難?”薛破夜問道。
沙地沾水,那可是極難行走的。
楊怡君點頭道:“大帥所慮甚是。”微一沉吟,恭敬道:“末將倒有一策,全憑大帥裁決。”
“你說!”
“大帥,依末將愚見,沙地若是布滿雨水,輜重確實難以行進,到時候若是在行進過程中,西北軍孤注一擲,就在蝴蝶丘襲擊我軍輜重部隊,我軍那時也未必能保住輜重的安全。末將以為,不如由末將領一支軍隊先行闖過蝴蝶丘,到達另一面,大帥統帥大軍和輜重部隊暫時不要過蝴蝶丘,等到末將過了蝴蝶丘,蝴蝶丘兩面邊都有我軍部隊,如此一來,西北軍若是還要在蝴蝶丘興風作浪,我軍兩面都有軍隊,自可前后夾擊,西北軍必陷入絕境……等到大雨過后,末將在另一面站穩腳跟,大帥便可統帥大軍過去了。”
薛破夜皺眉道:“楊將軍,本帥倒是擔心,若是你們過了蝴蝶丘,西北軍守住蝴蝶丘,我們過不去,你自然可以與我們兩面夾擊蝴蝶丘的西北軍,可是蝴蝶丘的西北軍和雍州方面的西北軍又何嘗不能前后夾擊你們?這樣一來,可就形成連環套了。”
楊怡君頗有幾分自信道:“末將以為,雍州方面的軍隊是不敢輕易出來的,宋帥自沂河下游前行,沿庸西走廊折上雍州城,明月王他們要防備宋帥隨時抵達,自是不敢將雍州城的主力派出來。此外,我軍只要行動迅速,配合默契,這蝴蝶丘大有可能不戰而過,你們西北軍費盡苦心在蝴蝶丘的布防也就成了一場空。”
見眾將都看著自己,薛破夜微一沉吟,沉聲道:“既然如此,這個險,咱們就冒一冒。楊將軍,你率三萬千軍趁雨越過蝴蝶丘,我領大軍斷后,一切小心!”
“遵令!”
蝴蝶丘方圓近百里,是一片巨大的沙地區域,若是從空中俯瞰,就能發現,這片沙地是由兩個形似蝴蝶翅膀的大沙盤構成,一左一右相配,還真是形似蝴蝶。
每一個大沙盤,占地數十里路,寬闊巨大,表面看去,平沙可落雁,但是西北人都知道,那些平坦的沙地下面,可是埋藏著無數的陷阱,縱橫百里之地,下面可是埋了不少的尸骨。
楊怡君率領三萬步兵,輕裝簡行,迅速逼近蝴蝶丘。
雨勢一直沒有停歇,蝴蝶丘果然如楊怡君所料,經過大雨的沖刷,許多的陷坑都顯露出來,這些陷坑有深有淺,有些陷坑甚至深不見底,一旦落下去,只怕再也出不來了。
薛破夜吩咐大軍就地歇息,在雨中搭著簡陋的營帳。
當然,薛破夜心中明白,如此大雨磅礴的天氣,可見度極低,西北軍若是有心襲營,還真是不好對付,是以特別吩咐將士們要嚴加境界,更是放出大批的斥候,在大軍營地四周二十里內嚴加巡查,一旦有西北軍動靜,立刻通知。
大雨直落到午時方休,雨后的空氣更是寒冷,許多士兵身上衣衫濕透,再加上冷風一吹,瑟瑟發抖,薛破夜在營中巡視,細加安慰。
負責打探楊怡君那支軍隊行動的斥候很快就帶回一個壞消息。
“稟大帥!”斥候聲音有些驚慌:“楊將軍被困蝴蝶丘,中了西北軍的埋伏,如今正在蝴蝶丘死戰!”
薛破夜大驚失色:“西北軍?他們有多少人?”
“人數不詳,但是……絕不少于五萬!”
薛破夜深吸了一口涼氣,看來西北軍是真的在蝴蝶丘布下了重兵,做最大的防衛了。
“傳令下去,點齊五萬步兵,隨我去救!”薛破夜毫不猶豫地出營上馬,迅速調集五萬大軍,直朝蝴蝶丘撲過去,余下軍隊,嚴密防衛輜重部隊。
蝴蝶丘離的并不遠,只行了小半個時辰,地上的土質已經開始松軟,薛破夜知道,這是進入了蝴蝶丘的區域。
放眼望去,只見前方是一片濕漉漉的沙地,殘爛不堪,留下許多的腳印,想來是楊怡君兵團留下的印跡。
隱隱中,已經聽到了前方傳出的陣陣喊殺聲。
“胡都統!”薛破夜沉聲道:“你領一萬人馬,從左路側翼繞過去!”
“是!”
“葉天翔!你領一萬人馬,從右路側翼繞過去!”薛破夜沉聲道:“余下人等,隨我直沖過去,弟兄們,殺敵就在此一戰了。”揮刀大刀:“弟兄們,殺啊!”率先往蝴蝶丘沖去。
楊怡君的判斷讓他陷入了伏擊之中,他雖然料到西北軍在蝴蝶丘做了大力的防備,可是他沒有想到,在蝴蝶丘里,竟然聚集了這么多的西北軍。
西北軍的兵力,遠遠地高出了他的最大估計。
西北人似乎不愿意將戰火燒到雍州城,而是想在這里集中強勢兵力,阻住楚軍的步伐。
蝴蝶丘內,殺聲陣陣,楚軍顯然對于出現如此多的西北軍感到震驚,若非經過沂州血戰,將士們已經有了鐵血洗禮過后的戰斗意志,否則只怕會有許多人棄械投降了。
楚軍已經被切割成一塊一塊,方圓數十里的沙地,處處都是你死我活的血戰,沙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尸體,而尸體大部分都是楚軍將士的。
戰斗力本就弱于西北軍的楚軍,在人數處于弱勢的情況下,完全處于挨打的位置。
本是濕漉漉的沙地,此時浸染這鮮血,一片殷紅。
楊怡君連續砍翻數名西北軍士,望著自己身邊的弟兄一個一個的倒下去,他沾滿血跡的臉龐因為憤怒和懊悔而扭曲,他狂吼著,就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拼盡全力將刀鋒砍向敵人,他的刀鋒已經鈍了,他卻兀自不知,只是怒吼著,沖向一個又一個殺不盡的敵人。
更讓人感到凄慘的是,許多不了解地形的楚軍士兵在激斗之中卻是不小心陷入了沙地陷坑之中,很快就被沙地掩埋,再也爬不出來。
“將軍,我們被困住了。”楊怡君身邊的部將喊道。
楊怡君咬牙切齒地道:“殺,老子就是死也要拉足墊背的。”他的臉色看起來異常的猙獰,雙目之中含著無盡的怒火。
最原始的殘忍殺戮激烈的進行著。
在一處沙丘之上,一位西北軍將領在十多名精致盔甲部將的護衛下騎在馬上,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場慘烈的激戰,他的眼中閃現著無情而冷峻的光芒。
“竇帥,人都說楚軍無能,今日一見果然是無能的緊,用不了多久,這幾萬頭楚軍就要被我軍殺的一干二凈,蝴蝶丘一戰,不但要讓這群蠢豬知道我們西北軍的厲害,而且還為沂州死去的弟兄們報仇了。”
竇安道淡淡的道:“他們只是忘記了一件事情,雍州……不屬于他們!”
“竇帥,那人好像就是楊怡君!”一名部將叫道。
竇安道眺望著深陷重圍的楊怡君,嘴角泛起冷笑:“吩咐下去,活捉了他。”
正在此時,一名探子飛般來報:“報,薛破夜率軍來救!”
“好!”竇安道嘿嘿笑道:“果然來了。”沉聲道:“赤備突騎何在?”
“稟竇帥,三百赤備突騎已經嚴陣以待,只待竇帥一聲令下,誓死效忠!”
竇安道抬頭望著烏云未散的天空,極為虔誠地道:“上天啊,明月王能否成就大業,在此一舉,上蒼垂簾,保我一戰成功!”
薛破夜的軍隊很快就以犀利的氣勢殺入了蝴蝶丘,而西北軍顯然也早就預料到楚軍的援軍會趕來,已經騰出一支軍隊迎了上來。
薛破夜的馬匹一踏上蝴蝶丘稀嚀的沙地,就感覺極難行進,馬匹的機動性比平常要減低了好幾個檔次,心中有些吃驚,幸虧沒有出動南騎兵團,否則即使來了,也不會顯出騎兵的作用。
被困在蝴蝶丘的楚軍聞聽援軍趕到,士氣頓時一震,戰斗更加激烈。援軍一到,楚軍的人數頓時占優,被困的楚軍頓時壓力大大減輕,只是整個沙地的戰斗局面比較分散,楚軍被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援軍只能分兵而救。
很快胡都統和葉天翔的人馬也從兩翼迂回插入,整個蝴蝶丘一時顯得混亂不堪,楚軍亂,西北軍更亂,雙方的士兵只能形成無數個小規模的局部戰。
薛破夜身邊有三十多名羽林衛相互,羽林衛的戰斗能力,自然不是普通士兵可以同日而語的,于是這一群人就像深入羊群的狼,所過之處,都留下一片西北軍的尸體。
當自己的刀鋒一次又一次地砍斷西北士兵的脖子,那殷紅的鮮血噴射出來,薛破夜內心深處竟然感到無比的解恨。
不知不覺中,薛破夜竟然帶著羽林衛和一部分護從軍士殺入了蝴蝶丘深處,雖然殺死不少西北軍士,但是亦有數名羽林衛慘死沙地,更有兩名羽林衛連人帶馬生生陷入了沙坑中。
處處聞得喊殺聲,處處聽到刺耳的金戈交擊之聲。
西門雷藏砍翻了幾名敵軍,身上的羽林盔甲已經沾滿了血跡,他揮動大刀,狂吼了幾聲,猛地瞧見不遠處的沙丘后面,漸漸顯出一群騎兵來。
那群騎兵人數并不算多,但是清一色的紅甲紅盔,坐下的馬匹亦是每一匹都健壯無比,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沙丘后面。
這是一群重裝騎兵,身上的盔甲在陰霾的天空下,顯得寒冷而堅固。
一群紅色的騎兵團,這在沙地看起來極為顯眼。
西門雷藏瞳孔收縮臉上竟然露出驚懼之色,撇頭去看,只見薛破夜正在身旁不遠浴血奮戰,嘶聲喊道:“大帥,快走,大帥,不好,快走!”
薛破夜劈死一名敵軍士兵,聽到平日里沉穩干練的西門雷藏此時聲音中帶著顫音,不由大是奇怪,轉過頭來,先是瞧見西門雷藏,爾后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終于看到了那群在沙丘后靜靜等待的紅甲騎兵團。
薛破夜有些奇怪,這個時候,出現這樣一群招眼的騎兵,還真不知敵軍在弄什么鬼。
西門雷藏馳馬過來,大聲道:“大帥,快離開這里,返回營地!”高喝道:“羽林衛聽令,全力保護大帥撤出蝴蝶丘!”
薛破夜又砍翻一名過來偷襲自己的西北軍士,沉聲道:“西門大人,出了何事?為何要退,你這是在動搖軍心!”
“大帥!”西門雷藏的聲音里竟然帶著恐懼:“他們竟然出動了赤備突騎……他們是要對付你,必須速速離開……遲了可就……!”
“赤備突騎?”薛破夜奇道:“什么東西?就是那群紅甲騎兵?”
“他們是沙場上的刺客……不為殺敵,只為殺帥!”西門雷藏肅然道。
此時,羽林衛們已經聚集在薛破夜四周,嚴加護衛。
“不殺敵,只殺帥?”從未聽過“赤備突騎”名聲的薛破夜冷笑道:“有些意思。我數萬大軍,難道會害怕這區區幾百人?”
忽然間,從沙丘后面緩緩轉出一人,那人身著黑甲,魁梧健壯,猶如一尊戰神。
“竇安道?”薛破夜立刻認出了那個人。
薛破夜看到此人,微一沉吟,又聽西門雷藏在身旁連聲催促,隱隱感覺事情有些不妙,明白西門雷藏所說未必是危言聳聽,只是在這個時候,部下的將士正在浴血拼殺之中,自己卻要掉頭逃命,他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他如今也算是武道中的高手,在敵陣中自保,卻也有幾分自信,可是望見那群冷漠如同來自地獄的紅色幽靈,尚未交戰,他的身上就感覺似乎有蟲子爬一樣,極不舒服。
遠遠地,只見竇安道舉起手臂,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紅色的小旗子。
輕輕一揮!
本來寂然不動的赤備突騎,猛然間就像數百道紅色的閃電,從沙丘上傾瀉而下,直向薛破夜沖來。
他們的馬刀鋒利而寒冷,他們的戰馬矯健而迅速,普通戰馬行走艱難的沙地,這一群赤備突騎卻像如履平地一般,竟然是又快又急。
雖然只有幾百人,但是那股凌厲的氣勢,卻猶如千軍萬馬一樣。
激戰正酣的楚軍將士見到紅色騎兵沖來,紛紛圍上去,想殺死這些騎兵,孰知這些騎兵就像紅色的旋風,更像劃過天際的閃電,在紛雜凌亂的戰陣之中,竟是緊急跟隨在竇安道的身側,緊密團結,互相協防,馬刀飛舞,迅捷而有效,絲毫不拖泥帶水,血濺紛飛,所過之處,楚軍將士們紛紛慘叫倒地。
他們選擇著最直接的線路,不管這條線路上是否有阻礙,他們以馬刀清除障礙,所有的目的,只為了更快地接近薛破夜。
薛破夜不是傻子,他很快就醒悟過來,這群紅色騎兵,那是真正的要取自己的首級。
他忽然想到一句話:“萬軍陣中,取上將首級!”
一旦自己被斬,那么整個楚軍將陷入群龍無首的巨大恐慌張,說不定近十萬楚軍將士將葬身在這片沙地之上。
自己雖然武道頗有修為,但是如果真要正面與這群訓練有素的重裝騎兵對戰,即使能殺傷他們一些人,但是到最后,自己很有可能被這一群騎士斬于馬刀之下。
“走!”薛破夜掉轉馬頭,催馬便走,羽林衛們緊護在他身側,向沙地外撤退。
赤備突騎在竇安道的率領下,殺氣騰騰,在后面猛追過來,楚軍將士想要阻擋,卻實在是無法阻擋這一群重裝騎兵的犀利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