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姬清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南楚國師府中嬴抱月忽然打了個噴嚏。
“怎么了?”姬嘉樹看著她問道,“身體不舒服?”
“沒什么,”嬴抱月搖了搖頭,她抬頭看向窗外,不知為何心中忽然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美夢成真?”陳子寒看著姬清遠眉頭越皺越深,“姬公子,你難道是想成為風法者?”
想成為風法者,聽說風法者中有人作出了與眾不同的功績,所以前來打聽?
姬清遠雖然是等階七,但至今未曾選擇劍派,這一點在世家子中很有名。
“嗯嗯,”姬清遠看著他笑瞇瞇地點頭,“也可以這么理解。”
“普通風法者是不可能在那么巨大的陣法中找到陣眼的,”姬清遠道,“我長這么大沒見過,十分好奇。”
他只在長成現在這么大之前見過。
“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姬清遠看著陳子寒道,“從孤山崖出來的人中有人說,陳公子你說過你是受人點撥,而那個人……”
他靜靜凝視著陳子寒的眼睛,“是前秦公主對嗎?”
陳子寒聞言肩膀一震,看著面前少年,“你相信嗎?”
他說了那么多遍沒人信,結果這個在南楚國師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公子卻信了?
“我想相信,所以就信了,”姬清遠看著陳子寒一笑,深深地看著他,“有時候一句話的確能點撥修行者,尤其是陳公子這樣的天才。”
“剛剛你還說我普通,”陳子寒瞥了他一眼,隨后深吸了一口氣。
他深知姬清遠說的話真假參半,絕不能全信,這個男人比姬嘉樹和他那個兄長要難對付多了,同時他也知道他再這么硬撐下去也沒什么意義。
一個人想找你來確認什么,往往是他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所以自己此舉也算不得什么泄密。
主要是他也編不下去了,和姬清遠結仇恐怕比和姬嘉樹結仇危險多了。那個女子既然敢做,肯定也做好了被人深究的心理準備。
陳子寒松開劍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那上面仿佛還殘留著那個少女肌膚的溫度。
姬清遠注意到陳子寒這個動作,眸光微深。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她具體做了什么,”陳子寒看了姬清遠一眼,“有什么你自可以去問那個公主殿下。”
“殿下為人謙虛,此時蒙受不公也不好開口,”姬清遠靜靜道。
聽到此陳子寒也難以抑制心中不忿,想起父親今日警告他謹言慎行的話,他忽然閉了閉眼睛。
“也好,至少能多一個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么,”陳子寒道,隨后他看著姬清遠開口道,“她說風法者能感受自然,操控環境。”
“感受自然……”姬清遠聞言一怔。
“很莫名其妙對吧,哪個學宮的夫子都沒這么說過,”陳子寒攤手,但下一刻他的眸光卻倏然認真起來。
“但她真的讓我感受到了,所謂的自然,所謂的山林。”少年輕聲開口。
“她說如果我看不見的話,她帶我去看。”
“清遠,別怕,你看不見的話,我帶你去看。”耳邊響起一個遙遠的少女的聲音,姬清遠渾身猛地一個激靈。
“姬大公子?你怎么了?”陳子寒問道。
“沒什么,抱歉,想起了一點往事,”姬清遠看著陳子寒道,“請問還有嗎?”
“遠方之敵且聽吾音,周遭之人盡觀我行。”陳子寒認真重復道,但他發現他怎么說都說不出當時那個少女的那種感覺。
“她說起來感覺倒是不一樣,”他笑了笑道。
的確是不一樣,但對另一個人而言已經夠了。
陳子寒笑了幾聲,卻發現剛剛還談笑風生的某公子像根木頭一般定在自己面前,只是低頭怔怔看著自己的手心。
“姬大公子?”感受著面前男人詭異的沉默,陳子寒突然覺得……他是不是辦錯事了?
“嗯,這幾句話給了我很大啟發,謝謝你,陳公子。”這時姬清遠抬起頭,對他笑了笑。
他的聲音和之前一樣的平靜,但陳子寒卻從他的氣息中,感受到了一絲紊亂。
看著怎么有點瘆人呢?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人氣息的混亂。
對姬清遠這樣天生等階七,目前大陸天賦最高的修行者而言,真元氣息比自己的呼吸還要熟悉,這樣的人在非對戰的情況居然氣息會混亂?
“姬……”
“今日打擾了,日后如果我還能出來,定帶薄禮前來賠罪,”姬清遠退后一步向陳子寒躬身一禮,男人動作標準利落,但不知為何陳子寒卻覺得他端著的手臂,似乎在微微顫抖。
像是強行控制全身的情緒導致的顫抖。
“姬……”
“在下今日先告辭了。以后有空再敘。”
然而陳子寒的話依舊沒能說出來,只因姬清遠一禮之后迅速轉身離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陳子寒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這位由大陸最強的一對神子生出的天賦最高的修行者,剛剛的那一個瞬間,居然仿佛像是落荒而逃。
然而就在那個少年慌亂的背影中,陳子寒卻又看到了他微微握起的雙拳和一瞬間亮起的雙眸。
仿佛找到了他,丟失已久的珍寶。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陳子寒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喃喃自語道。
夕陽西下。
嬴抱月走出姬嘉樹的小院之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黃昏是白日與夜晚的分界線,也是此岸和彼岸模糊的瞬間,因此黃昏這一時刻也被稱之為逢魔之時。
看到這黃昏之色,嬴抱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這樣的黃昏中,她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身后跌跌撞撞跟著一個怎么趕也趕不走的小身影。
今日和姬嘉樹提起本名,讓她想起不少以前的事,同時思考起之前丟失的那些記憶的事,然而就在這時,手腕忽然再次傳來一陣劇痛,嬴抱月伸手握住手腕。
“沒有時間去考慮別的么。”她低聲喃喃道。
嬴抱月一邊向清安院走去,一邊眺望著遠處的夕陽。
迄今為止她并沒有刻意去尋找故人,與他們相認,一方面是因為她如今身份復雜,不方便把無辜之人卷入紛爭,另一方面就在于她身上的這個詛咒。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這是世間最殘酷的事,如果她真的只能活一年,作甚再去折磨那些人。
不過如果她能做到粉碎這一切,完成她的復仇。
“話說就算到時候我坦白……那些家伙有人會相信么?”
這點她還真沒什么自信,畢竟全身上下都換了個徹底,話說奪舍這種事一般真有人會相信么?
嬴抱月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看向遠處被陣法包圍的院落,抬腳正想跨入院門。
但下一刻面前清安院的陣法忽然變了。
變成了包裹之勢,將所有的聲音隔絕在內,里面傳不出去,外面也不進來。
“這是……”嬴抱月一怔,然而就在這時她身后忽然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
“林姐姐。”
“你回來了。”
嬴抱月怔怔目視前方,不讓身軀發生任何變化,隨后她緩緩轉身,看向身后走出的少年。
比她還要高的少年。
為什么現在才發現。他應該更早找到她才對。
姬清遠靜靜注視著夕陽下的少女。
陌生的容顏,清澈的眼睛,和那個人才擁有的,溫柔又強大的氣息。
“想要星星也許你娘能摘下來,但我還不行。”
“但我能帶你看看。”
那一年他八歲。
這一年他二十歲。
各種各樣的情感從心底泛起,將他淹沒。
但他看著她拼盡全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向她微微一笑,俯身君子一禮,輕聲開口。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