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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血緣

  “親人?”

  李稷愣了一瞬,只因之前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家人。

  趙光和他童年時期就相識,知道他經歷過什么,所以從不會不識趣地提起。除了趙光外,他也就和嬴抱月以及姬嘉樹仔細說過話,這兩人又都是有分寸又知禮的人,從不會過問他的私事。

  說起來,像姚女官這樣的中年女性,他以前從未如此長時間的相處過。

  雖然事涉私隱,但對方的眼神熱情又真誠,看得出是真的關心他,如果他不回答對方一定會失望,可是……

  “我……”

  李稷嘴張了張,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

  “噢,抱歉,是我這女人太多嘴了,”意識到對面人的語塞,姚女官一時間尷尬到耳根都紅了。

  是她太得意忘形,不過是多和李稷說了幾句話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像個山野村婦一樣多嘴多舌的惹人嫌。

  “沒事,”李稷搖頭,“可惜我沒什么家人可以說。”

  有個人愿意和他聊聊也好,他近來身上戾氣頗重,有這樣的人說說話,讓李稷有種自己還活在世間的實感。

  他沉思了片刻,開了口。

  “我出生的時候,生母就去世了,”李稷平靜道,“我父親將我單獨養在一個偏遠的院落里,由下人照顧我長大。”

  “到我長到十二歲時,被歹人擄去,我半路逃出來后,被一林中的隱居者救了下來。就在一年后,救我的恩人也被殺了,我從林中逃出,被東吳國師撿到收養。”

  “再然后,我就成了東吳的昭華君。”

  短短幾句話,就概括了他迄今為止的人生。

  “這……”姚女官聽得呆住,一時間后悔不迭。

  她原本以為像李稷這樣境界高深教養良好的人,一定是世家大族里精心教養出來的,從沒想到他的身世居然這么坎坷。

  “對不起,”姚女官臉漲得通紅,眼角泛出淚花,“我……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李稷溫和地笑了笑,看向破窗外的月色,“你無需如此在意,對我而言,過去并非都是一些痛苦的事。”

  在那些破碎的日子,他的確曾經遇見過屬于他的月和光。

  即便是早早離他而去的母親,也將她所有的關愛留給了他。

  他是最近才意識到這件事的。

  “我的母親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

  “母親?”

  聽到李稷低聲的吐露,姚女官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問,“可令堂不是……”

  聽李稷的述說,他的母親很可能是生他的時候難產去世的。李稷那時候剛出生,怎么可能會留下對母親的記憶?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記得我的母親,”李稷輕聲道,“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

  因為太過模糊,那不像一段記憶,更像是一種感覺。

  那是他對人世最初的映像。

  即便之后發生過那么多黑暗疼痛的事,但他對這個世界最初的記憶,是無比溫暖的。

  他記得有一個人的目光籠罩在他身上,暖洋洋的,無比的溫柔。

  “我的孩子……真漂亮。”

  這是李稷記憶中最初的聲音。

  沒有人告訴他,但他知道,這是母親的聲音。

  母親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將一樣輕柔的東西放在他身上。

  “娘不能陪你走下去,希望你……一生平安順遂。”

  一生平安順遂。

  這就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所有的祝愿。

  “那個東西是?”

  姚女官聽得整個人入了神,忍不住問道。

  “是一條發帶,”李稷微微笑了笑,用指尖稍微比劃了一下,“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上面繡著我的名字。”

  “發帶?”

  姚女官一愣,聲音有些異樣。

  “沒錯,”李稷沉浸在回憶中,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沒什么,”姚女官手指緊緊攥在一起,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搪塞道,“您這名字,不太好繡呢。”

  “我以前不叫這個名字,”李稷搖搖頭,目光沉靜如水,“我以前叫寄,寄放的寄。”

  姚女官掌心一痛,她雙手緊握著的指尖不小心刺了肉里。

  “這名字……”

  “不太吉利,對吧?”李稷了然道,以為對方是對他的舊名感到驚訝。

  他的目光冰冷起來,“這名字是我父親親自給我取的。”

  西嶺雪山上他和淳于夜纏斗時曾墜崖昏迷,在深度幻覺中他看到了藏在他記憶深處最早的過去,聽到了有關他父母對他名字的討論。

  “夫君,寄這個字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即便他母親反對,但父親卻執意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我意已決,就叫他寄。”

  “他只是暫時寄放于此,不是我們家的孩子!”

  他不是他們家的孩子。

  李稷心中喟嘆一聲,所以他出生的時候,只有名,沒有姓。

  他和趙光趙暮人他們不一樣。

  “我父親不承認我是他的孩子,”李稷淡淡笑了笑,“即便父親那邊還有親人在世,恐怕也不能算是我的親人。”

  那些人大部分不知道他的存在,知道的,大抵也無法將他當作親人看待。

  李稷目光微沉,眼前浮現出一個站在窗前的高大身影。

  “原來……是這樣……”姚女官艱難地回答,她十分后悔在李稷面前提起親人的事。

  “你不必為我感到難過。”李稷察覺到對方情緒低落,笑了笑道,“血緣并非是最重要的。”

  “我就有一個并不知道我們有血緣關系,卻依舊待我如親兄弟一般的弟弟。”

  “是嗎?”姚女官點點頭,忽然睜大眼睛,“等等,對方不知道?”

  怎么還會有這種單方面知道對方身份的兄弟?

  李稷的目光變得復雜難言,“因為那是個心思單純的人。”

  “我父親并沒有公開我的存在,我小時候也從未見過他。”

  如果不是他擁有出生時的記憶,他很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但即便他沒有那段記憶,仔細回憶他童年生活的細節,不難發現其中的端倪。

  他小時候生活的小院雖然破敗,卻地處宮中禁地,除了生活在深宮的未成年王子和東吳王的親信,無人可以進入。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那個地方遇見趙光。

  將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養在宮中禁地深處。

  他,還能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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