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夜和之前被黑泥侵蝕時的狀態并不相同,雖然背上多了一對詭異的翅膀,但翅膀下的身體看上去還算光潔,沒長什么奇怪的東西。
只是他肉眼可見的消瘦,胸膛上能看見根根肋骨。
嬴抱月記憶中淳于夜的身體是緊實又精壯的,每一塊肌肉都像是玉石雕刻而成。
可此時的他瘦弱到像一個臥床已久的病人,仿佛快要被病魔吸干了。
很難想象他拖著一副這樣的身體帶著她飛了這么久。
看著這樣的淳于夜,贏抱月像是再次回到了當初在帳篷里看到被黑泥侵蝕著的他的時候。
她眼前再次出現了那個幻覺,看見了那個身處在沼澤中,被不斷吞沒又不斷向上掙扎的少年。
山洞里很安靜,只能聽見少年粗重的喘息聲。
嬴抱月握著紅蓮劍,一步步走向他。
淳于夜的臉隱藏在蓬亂的黑發里,抬起頭望向她。
在他一切都改變了的身體里,只有那雙碧瞳沒有改變。
像是灰燼里固執不滅的火星,一閃一閃。
“你為什么不走”
他丟下她的那一刻她就可以離開了。
為什么她還要走進來,還要找到他 淳于夜疲憊地抬起頭,嗓音嘶啞,“看到我變成怪物,很開心嗎”
“不是你把我帶到這來的嗎”
嬴抱有些無語地走到他面前坐下,“這么遠你讓我怎么回去”
她本來還以為這人把她擄這么遠是想干什么,結果是一個人躲在山洞里自閉 她坐下來的時候不小心壓到他翅膀上的一縷黑毛,淳于夜像是被燙到一般往旁邊一縮。
“對等階二的神子而言,回去很難嗎”
他用頭發掩住自己的面容,“趁我還有理智的時候,有多遠滾多遠。”
聽得出來他想強行表達出兇狠,但胸腔里的氣似乎不足。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考慮到他的處境,她也實在是懶得和這計較。
“是云中君要你把我綁到這的”
“不是……………這里,”淳于夜腦袋深深地埋在膝蓋上,似乎在強行忍耐著什么,肩膀不住的顫抖,“快......走……………”
嬴抱月察覺到他身上氣息的變化,本能地站起身,往洞口處走了幾步。
但下一刻,她又停住了,回過了頭。
“怎么了”
“你為什么不走!”
淳于夜嗓音顫抖著,發出難聽的笑聲,“你不會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
嬴抱月靜靜望著蜷縮在洞穴深處,像是在自己舔舐著傷口的小小兇獸問道。
淳于夜抬起頭,碧瞳中閃爍著惡意的光,“你不會真的,愛上我了吧”
“能殺我的時候你不殺,我讓你走你都不走,就那么想把自己獻給我嗎”
嬴抱月皺了皺眉頭,“你這說法,真夠惡心的。”
“誰教你這么說話的”
“我只是順從自己的本心而已,”嬴抱月已經不再糾結如何對待淳于夜這個問題了。
甘露殿上她猶豫是否要刺下那一件劍時,李伸出的那只手,已經徹底解開了她的心結。
“我既然沒辦法徹底放下你離開,那我就不離開,”嬴抱月淡淡道,“僅此而已。”
她是人,不是草木,她能夠察覺到淳于夜對她的保護。
白犬神費盡心思設這么一個局,必然不是讓淳于夜把她帶到這個地方就丟下,應該是有別的企圖。
她此時能夠完好無損站在這里,是淳于夜違背了白犬神的意志。
所以他看上去才那么痛苦嗎 嬴抱月注視著地上顫抖的越來越厲害的淳于夜,“你怎么樣需要真元嗎”
白犬神到底給他下的什么詛咒 嬴抱月總覺得淳于夜此時渾身顫抖的狀態看上去有些眼熟,簡直就像是李小時候發作時那樣。
“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淳于夜朝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趕都趕不走。”
“再不走,你就要后悔了。”
嬴抱月皺眉。
罷了,她不跟病人計較。
“喂,你...……”
嬴抱月剛想說些什么,一道黑影朝她撲來,眼前天旋地轉。
砰的一聲,嬴抱月以為自己的身體會砸到堅硬冰冷的石面上,但沒想到下身的觸感卻是柔軟微涼的。
是淳于夜的翅膀。
巨大的黑色翅膀墊在她的身下,將她的身體緊緊地包裹住,淳于夜的腦袋緊緊埋在她的頸窩。
脖頸處傳來鉆心的刺痛,嬴抱月猛地睜大眼睛。
她的手握著紅蓮劍的劍柄,緊了緊,又松開。
耳邊傳來咕咚咕咚吞咽的聲音,嬴抱月睜著雙眼望著漆黑的洞頂。
寂靜的山洞里,只能聽見淳于夜喝血的聲音。
嬴抱月掌心微弱的紅光于黑色的茸毛中閃爍。
不知過了多久,淳于夜停了下來。
他用舌頭舔了舔嬴抱月側頸的傷口,微微抬起頭來看著她,“你真的,完全不反抗”
“你試試。”
嬴抱月收回按在他后頸處的手,別過頭去,“你再多喝兩口,你脖子就得斷了。”
她還沒圣母到以身飼虎的程度。如果察覺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那么也只能在此處了結他了。
淳于夜微微撐起手臂,他的身體已經不再發抖,碧瞳變明亮了許多。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嬴抱月,“為什么”
嬴抱月微微仰起脖子,血跡在她的脖頸上留下一道鮮紅的痕跡,看得淳于夜眼神暗了暗。
“我記得,你是被白犬附身了,不是被蝙蝠附身了吧”
嬴抱月推開他的翅膀,坐起身,“還是那黑泥”
就在淳于夜的牙齒刺入她的血脈之中時,贏抱月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詛咒之力。
和楚彥身上控制他的蠱毒有類似的感覺,但更瘋狂更失控。
淳于夜并非是變成了吸血鬼,只是體內控制他的那股力量暴走了而已。
禪院底下誕生的侵蝕控制修行者的黑泥和她當初被禁錮在地下的神魂有關系,這件事贏抱月是知道的。所以她推測她的血有助于淳于夜抵抗體內控制他的力量,所以淳于夜剛剛才會抑制不住地咬了她。
而在獲得她的血后,淳于夜又重新奪回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你能保持清醒,總比你瘋了要好,”贏抱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以你現在的境界,要是發狂,更難控制。”
如果淳于夜剛剛真的失控,就不是她流點血能解決的了。
剛剛那一瞬間,她做了一場豪賭。
賭淳于夜吸她的血但不會真的傷害到她的根本,賭他能夠喝點血就恢復正常。
現在看來,她賭贏了。
“清醒了嗎”
嬴抱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踢了一腳面前的黑色翅膀,“清醒了就告訴我,背后操縱白犬神的人是誰。”
她的血,不能白給這人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