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時候,他把我裝在馬背上的袋子里,帶著我在草原上四處流浪。”
淳于夜的雙眼陷入了回憶之中。
“因為沒人教我,那時候我不會說話,意識很是混沌。”
也因為如此,云中君對幼年時期的他很少提防。
估計也沒人能想到,他能記得那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
“他出去找吃的時候就會把我綁在馬背上,扎緊口袋。可后來我學會了偷偷把袋子口捅出一個洞來,等他回來前再重新系上。”
透過口袋上的那個洞口,他逐漸發現了云中君的秘密。
大概每隔一個月的時間,云中君會獨自一人走向草原的深處,待上至少半天再回來。
回來的時候云中君整個人都十分疲憊,要在草堆上躺上許久才能回復過來。
年幼的他看不見外面,卻因此養成了敏銳的聽覺和觸覺,能夠靠一個人的呼吸聲感知對方飛狀態。
云中君每次從那個地方回來后,氣息都會渾濁又痛苦,幼年的他就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來。
“我逐漸覺得他每次去的一定是個特別的地方,就很努力地想要看清,他到底去了哪里。”
嬴抱月微微睜大眼睛,“你小時候可真聰明。”
她見過淳于夜的記憶,在那么惡劣的成長環境下,正常孩子連學會說話估計都困難,淳于夜卻生的如此早慧。
“被那人折騰出來的罷了。”
淳于夜苦笑一聲,神情嚴肅起來,“他一直非常小心,但只有那么一次,他帶我去了那個地方。”
嬴抱月心中一緊。
“那天下了大雪,他如果把馬和我綁在固定的地方,不出一個時辰我估計就被雪給埋了,迫不得已他才帶著我一起去了。”
淳于夜瞇起眼睛,因為觸及到了內心深處的記憶,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云中君就在身邊,他被牢牢地裝在袋子里,沒法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是從馬背上搖晃的動靜,他察覺到馬蹄子踩上了一灘十分柔軟的東西。
“那是一片近乎沼澤的草甸。”
云中君就這么牽著馬帶著他走向草甸深處,隨后袋子外傳來擠壓之感,他察覺到自己和馬一起被粘稠的液體淹沒。還沒等粘液滲入口袋,周身一輕。
他們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那個地方,應該和現在的禪院地穴十分接近,也是在地底。”
到了地下,云中君將他和馬留在原地,自己就孤身一人離開了。
在陌生的環境里,年幼的他不敢輕舉妄動。但等的久了,他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悄悄將手伸向袋口。
可就在他剛將袋口捅開時,一只大手忽然從旁邊伸了過來,一把捏住了袋口。
“小東西,別亂動。”
在還未學會語言的他的耳中,那只是一串雜亂的聲音。可袋子里的他一下子就僵住了。
那是一種活物面對危險時本能的反應。
淳于夜很難形容那種震懾感。
即便他現在已經成了等階二的修行者,午夜夢回時聽到那個聲音,他還是會忍不住的戰栗。
嬴抱月渾身泛起雞皮疙瘩,“所以那個人說的是西戎語嗎?”
淳于夜知道她想問什么,點了點頭,“是西戎語。”
嬴抱月心中的一個猜想落空了。但光從語言還不能判斷人的身份,當初潛伏在西戎的暗樁們就全都會西戎語,從外貌上看也與西戎人無異。
“所以你什么都沒看到?”
淳于夜搖頭,他深深注視著嬴抱月的眼睛,“抱月,話說在前頭。我這段記憶十分模糊,我不能判定是否是真的。”
是他父親用瞳術植入他腦海中的也有可能。
畢竟那時候他實在是太小了。
“你先說說看,”嬴抱月緊張起來,她不覺得淳于夜會無緣無故地提起這段回憶。
“在那個人捏住袋口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腰邊佩劍的劍柄。”
只是極短極短的一瞥,但他恍惚中看見劍柄下閃爍著寒光。
“那把劍好像……”
淳于夜皺起眉頭,腦中仿佛針扎一般刺痛,他捂住腦袋,低聲道,“那把劍……沒有劍鞘。”
嬴抱月心跳停了一瞬,“劍柄長什么模樣?”
佩戴沒有劍鞘的劍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冥冥之中總覺得在靠近一個可怕的秘密。
淳于夜低下頭,枯瘦的手指在地面上滑動,片刻后他畫好了,“大概長這個樣子。”
嬴抱月抬起劍火靠近地上的圖案,這幅畫十分簡陋,只能看清一個大概輪廓。
但是這把劍對嬴抱月而言實在是太熟悉了。
黑暗的洞穴里,紅蓮劍上劍火劇烈搖曳起來,像被狂風吹拂。
“抱月,怎么了?”
淳于夜目光定在她臉上,“你認識這把劍?”
嬴抱月整個人仿佛都凍住了,嘴唇動了動,“認識。”
“它是……”
她剛想說出那個名字,淳于夜目光一變,猛地站起身來。
洞穴外的風雪聲中傳來一聲厲嘯。
淳于夜瞇起眼睛,“找來的真夠快的。”
嬴抱月一怔,目光隨之看向洞外,情不自禁地往外走了兩步。
淳于夜看著她的背影,碧瞳一黯,旋即再次恢復冷漠。
“你該走了,”他淡淡開口,“你的神靈來接你了。”
他的聲音………
嬴抱月心中莫名刺痛了一下,回過頭來,“淳于夜……”
“雖不知真假,我也算是告訴了你很重要的事,”淳于夜的目光落在嬴抱月頸上的血痕,“我們兩清了。”
“淳于夜。”
嬴抱月咬了咬牙,盯著他的眼睛,“你跟我一起走吧。”
山洞中安靜了一瞬。
“怎么?”淳于夜瞇起眼笑了,“少司命大人善心大發,想拉我入伙?”
“你能洗清我的罪孽,當作從沒發生過嗎?”
“這……”嬴抱月一時語塞。
淳于夜玩世不恭的目光冷了下來,下一刻張開巨大的黑色翅膀。
嬴抱月眼前一黑,下一刻已經重新被裹挾進了他懷中,貼地飛行瞬間到了洞口。
風雪激烈地往里涌,狂風刺激的嬴抱月說不出話來。
“淳……”
一只大手捏住嬴抱月的肩膀,粗魯地往洞外一推。
“你連楚彥都解救不了,又怎么能把我從那個人身邊帶走?”
碧瞳在黑暗中閃爍著,“回去吧。”
少年蒼白的嘴唇泛起血色,說了一句西戎語。
嬴抱月猛地睜大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