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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章

  游緱的哥哥鬧了這么一出,他們被“送出門”后,同志們看著游緱低垂著腦袋無奈的坐在凳子上,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游緱。這件事情出來之后,其實已經不是怎么安慰游緱。游緱也先得給黨員們一個交代才行。但是這事情,即牽扯黨,又牽扯到游緱的家庭。孰輕孰重,誰都不好下一個定論。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本身就是一個很麻煩的東西。

  不僅僅是游緱,齊會深也注意到,其他同志的目光不時地落到自己身上。游緱的家庭固然牽扯進來,齊會深的家庭也毫不例外的牽扯進來了。齊會深這段很忙,對于他父親齊思峨對特效藥的看法,他也沒有深入的討論過。偶爾問過幾次,他父親只是莫測高深的笑笑,用一種老師考試學生的態度問,“你準備怎么解決此事。”齊會深很熟悉這種態度,齊思峨嵋次想教齊會深一些做生意法門的時候,就會這么說。以前齊會深總是會逃開,這次也不例外。能夠拖一天部和父親攤派,就晚一天攤牌。作為兒子,他覺得自己的父親實在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但游家兄弟的說法,很明顯已經把齊思峨牽扯進來了。在齊會深在忙活自己事情的時候,齊思峨應該是有所行動。齊會深拼命的搜尋著記憶里面關于父親做生意的那些往事,希望能夠從中間找出有助于解決現在情況的思路來。

  “開會吧。”陳克提議。

  聽到這話,同志們紛紛搬了凳子圍坐在實驗里面的大桌子旁邊。

  “我們繼續討論方才的議題,我來進行講座情況通報。”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陳克的議案順序沒有針對突發事件。

  不要!”游緱低著頭說道,“還是先把我哥哥的這件事情說清楚。”

  “大家都在這里,也都聽到了。你哥哥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么?”陳克答道。

  “他說清楚了什么?”游緱聲音低沉,有些像貓科動物憤怒時低聲吼叫的感覺。

  “他想讓你回去,而且很明白的告訴我,他想讓你自己開店治藥。”

  “然后呢?他說完了,大家就這么聽著?”

  “這個問題我們后面再討論,如何?開會本來就有規矩,游緱,你作為黨員,得遵守黨的紀律。會議有會議的章程,我們都得遵守。”陳克冷靜的指出了事實。這既是陳克欲擒故縱,但是也不是陳克的小把戲。歷史上,黨就是靠了鐵一樣的紀律才能壓倒一切敵人。作為這個人民黨的創始人,陳克自己絕對不能去破壞黨的紀律。而且游緱遇到的這件事,并非游緱一個人的問題,而是牽扯到黨的問題。如果不能現在把大家的情緒約束回紀律的軌道上,后面的討論就非常有可能失控。這點也是陳克非常在意的。

  游緱抬頭看著陳克,陳克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模樣。這樣的沉穩讓游緱突然對陳克生出一種怨懟。如果陳克此時表現的是安慰,甚至不滿,都會讓游緱的情緒能夠有所緩和。偏偏是陳克這種平靜讓游緱感覺十分難受。

  又看了看其他人,大家要么關切,要么只是低頭嘆口氣。卻沒有人向支持游緱的意思。游緱轉頭問齊會深,“如果我要加入我的議題,以前的章程怎么說的。”

  齊會深想了想,卻帶著歉意的微笑問何足道,“足道。我這會兒心里面有些亂,那個議題的事情是怎么規定的。你幫我看看。”

  何足道飛快的翻到前面的紀錄,然后念道,“臨時議題要求提前,必須先通告黨會成員。如果三分之二的與會成員表示同意,才可以提前開始。”

  “那我們就投票吧。”游緱聽完立刻說道。

  陳克點點頭,現在參加會議的一共有八名成員,陳克、齊會深、陳天華、華雄茂、游緱、周元曉、何足道、秦武安。也就是說,游緱必須得到六名成員的同意才能夠按照她的希望進行討論。

  只有游緱與何足道投了贊成票。

  游緱眼睛亮晶晶的,她很認真地掃視了其他同志一圈,緊繃著嘴不再吭聲。

  “講座進程良好。特別是游緱現在進行的課程,反響極佳。我們向辛苦工作的游緱同志表示敬意。”陳克說完,開始鼓掌。除了游緱之外的所有同志,包括周元曉在內,都表示了自己真誠的敬意。這不是敷衍,僅僅報名的家長,現在就有了340多人。而希望專門到學校聯系的家長,那就更多。現在學校還沒有修建校區,齊會深不得不表示會在今后幾天公布校址。在大講座之前,包括陳克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能有如此的結果。

  游緱本來還繃著臉,但是隨著掌聲,她的臉色越來越越緩和,最后游緱捂著嘴,眼淚撲簌簌滾落下來。

  陳天華看著這一切,也頗為感動。陳克的革命是如此的另類,所以陳天華本人對此也比較好奇。陳天華參與的革命,要么就是士紳們的革命,一堆有錢人設計著武裝革命道路。殺這個,殺那個。要么是在日本的留學生們推行的革命,那滿腔的怨恨之情,以及能夠參加一場運動的激情,實在是高昂的很。但是,沸騰的情緒里面都是一種狂熱,以及說不出的頹廢。反正只要不肯依附他們態度的,都是壞人。特別是針對留學生,更是鮮明的劃為兩派。

  陳天華性格熱情,在這樣的運動中,的確感受到了一種極大的昂揚。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有些疑惑了。為什么革命總是不能說服那些陳天華很喜歡的人。而且革命者中間為什么有那么多陳天華不能接受的壞習氣。這點讓陳天華十分迷惑,甚至有些痛苦。

  在這里時間不久,但是陳天華看到的是沖滿了活力和朝氣的組織,充滿了人情味的組織。沒有什么怨懟,沒有什么憤怒,也沒有陳天華周圍的革命者骨子里面特有的乖戾之氣。每每想起陳克堅定提出的革命綱領的時候,陳天華都感覺一種震撼,可與這些人接觸的時候,又有一種與朋友們真心相處才有的和諧溫馨。這里的一切都是言之有物的,都是坦蕩誠懇地,也是井井有條的。陳克維持秩序,同志們對秩序的遵守,這才是陳天華所期待的革命。

  正在暗自感嘆,就聽到陳克繼續說道:“接下來,我有幾個要求。第一,大家有沒有認識的人,對于二十四史比較熟悉的。至少我要他們翻看什么資料的,他們能夠找到相應的內容。我需要三個助手。”

  這個要求比較高,也有些莫名其妙。陳克沒有想賣什么悶葫蘆,“我和星臺一起寫的文稿,進度比我想的要慢。特別是資料搜集方面。現在我需要幾個幫我查找資料的人。星臺博聞強記,我這次真的領教了。我所要找的資料,星臺都記得。正因為如此,我原本想著只是簡略的寫寫。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呃?”聽了這話,陳天華更加驚訝了。陳克的文稿是陳天華負責修訂的,其內容之翔實,牽扯的范圍之廣泛,已經是陳天華前所未見。哪怕是陳天華見過的大儒,也不過是通曉其中的一部分內容。陳天華已經沉浸在編寫這份大作的工作之中了。沒想到陳克居然把這些稱為,“簡略的寫寫”,卻不知道陳克準備怎么“認真地寫寫”。

  “不瞞大家,我自己的定義,是把這篇東西當作以后我們的初期宣傳文件,普通人能懂就行。但是就現在看,這份文稿一出,影響范圍只怕比我想的要大。理念不同,和我們相爭,這個是肯定的。但是,若是里面出些低級錯誤,那可就貽笑大方了。這種事情我必須避免。有沒有這方面的人。”

  “我倒認識幾個年輕秀才,不過酸腐不堪。只是找史書文字的話,不知道行不行。”華雄茂說道。

  “既然酸腐不堪,那就不用了。我們用人,肯定要用我們自己同志這樣的人。大家覺得呢?”陳克笑著說道。

  “像咱們的同志?說真的,可不好找。”華雄茂也笑道。

  “咱們的同志們最大的優點就是肯干活。你找肯干活的就行。”

  “那找幾個童生如何?”

  “只要肯干活就行。對了,咱們也貼寫海報,這年頭能查資料的也不會太少。滿清馬上就要廢除科舉了,這些秀才們可是難找到營生了。”

  “好的,我和會深會印刷一些海報。”華雄茂覺得這個方法倒是可行。

  “那么我們就進行下面的議題,關于這個特效藥的事情。”陳克自然而然的說道。

  大家都覺得這個特效藥的事情是件大事,牽扯了兩個黨內資歷頗深的同志。一旦開始討論,肯定不會很平和。所以方才眾人才沒有投贊成票。何足道這孩子是覺得游緱被哥哥欺負,他自己也有同樣的遭遇,覺得應該讓游緱訴訴苦,這才支持了游緱。從他臉上那種戚戚焉的神色就能明白。大家雖然沒有怪何足道的意思,但是何足道自從看到只有自己支持游緱,別人沒有支持,就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天大的錯事,一直低著頭做記錄,頭都不敢抬。

  結果陳克如此心平氣和的宣布討論此事,眾人都吃驚非小。

  “這件事情不是義氣之爭,對于咱們黨內的同志來說,這是另外一件事。”陳克笑著說道,“所以咱們不要先覺得這件事有多大。其實沒多大的事情。我給大家匯報一點關于特效藥的情況。”

  陳克拿出了一個隨身的小本子,找到其中的一頁,然后開始簡單的講述。到現在為止,治療病人670余人,各種貨幣的收益,折合成白銀,凈收益有兩萬一千多兩銀子。講完這個,陳克把本子收回口袋,然后微笑的看著同志們。

  眾人知道這特效藥肯定有不小的收益,卻沒想到收益如此之大。兩萬多兩銀子,在現在的中國絕不是一筆小錢。最早加入的華雄茂是知道陳克用五十兩銀子起家,稍微晚一些的,例如游緱很清楚,陳克剛開始制藥的時候,本錢還不到八百兩。現在居然就賺到了這么多。

  “現在大家知道游緱的哥哥為什么這樣無禮了吧?”陳克笑道。

  所有的人都點頭。沒有誰能在這樣的利潤面前保持冷靜的。

  “對這件事,我的想法是這樣的,這筆錢現在歸屬不明。我不是說和游緱的哥哥們,或者和齊會深的父親。我要說的是兩件事。第一,這筆錢在黨內該怎么算。咱們先把這個說清楚吧。”

  現在沒人吭聲了,連方才堅持要發言的游緱也沒有說話。

  陳克環視了一圈,游緱和齊會深神色猶豫,欲言又止。包括華雄茂在內也是如此。周元曉嘴唇緊緊抿著,像是在下什么決心。陳天華和何足道有些迷茫的樣子。倒是秦武安,神色自若,只是準備聽大家怎么發言。

  陳克向上曲起左臂,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摸著下巴,右臂也橫著曲起,右手放在左臂臂彎里面。又等了一陣,這才笑道:“錢到手了,大家又不好意思說分錢的事情了?”

  還是沒有人說話。陳天華看著眾人,只覺得一種莫名其妙的違和感。革命居然革到能掙錢分錢,這倒真的是他前所未見的事情。

  陳克懷著一種期待和不安的心情等著同志們說話,雖然臉上看著很輕松。但是說真的,陳克內心的煎熬遠比他自己想過的更加激烈。賣藥的錢,至少是這筆錢,同志們非常有理由分了。這不僅僅是因為一開始沒有談清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大家的辛苦應該得到回報。

  但是,這個口子一開,有沒有下一次?革命是需要用錢的,革命也是需要奉獻的。但是陳克不能拒絕同志們,這次他絕對不能拒絕。

  或許只是我自己想的有些過了。革命歷史上,黨也沒有賺過這么多錢,黨的經費都是同志們捐贈的。后來黨的運作上了軌道之后,也只有黨員們繳納黨費,卻沒有黨員分錢的事情。陳克知道這些,但是他本人卻不認為應該拒絕同志們。這樣矛盾的念頭就這樣翻轉,陳克用一個笑容把這些念頭給掩蓋住。但是一個念頭確怎么也掩蓋不了。“我是不是犯了錯誤。”

  陳克自己是有“革命覺悟”的,他的生活一點都不奢侈。到現在,除了幾件工作服,陳克沒有給自己添置任何東西。但是現在的這個政黨,或許還有商業企業的性質,既然是商業企業,那么就沒有任何拒絕分錢的理由。

  在感覺漫長的時間之后,齊會深終于發話了,“這樣吧。我們來定一個工資。但是,這筆錢應該是黨的經費。我們不能自己分了。我們現在把這個分了,以后其他的同志就有資格分了他們參與的項目。這個頭不能開。”

  陳克雖然裝作鎮定,但是此時他還是忍不住常常出了口氣。

  所有同志們都表示贊同。華雄茂笑道:“文青,這里面你出力最大,我們也都知道你不肯要錢的。你都不肯拿一分錢,我們自然更不能拿錢。”

  “為了革命,大家一起努力吧。”陳克說道。

  表決的結果是,每人每個月10兩銀子的工資。陳克提出了黨費的概念,所有同志一律表示同意。最后定在10,直接在發工資的時候扣除。

  隨后,黨組織定下了規定,除了黨組織安排外,所有黨員不得私自經營自己的產業。必須服從黨的安排。所有的額外收入必須上報。

  這些章程的通過順利的出乎陳克的意料之外。但是陳克也不想去吹毛求疵了。既然同志們有了這個覺悟,現在還不到政審的程度。

  “那么第二個問題,關于特效藥的事情。我的建議是,這次大講座的最后,我們將公開最后的配方。但是不公布合成的流程。公開的是606的配方。我先說明,我們生產的是914。至于其中的詳細區別,我就不說了。大概的區別是,606的毒性更大。死亡率更高。但是藥效比914更強烈。”

  這個建議真的震驚了眾人。誰也沒有想到,陳克的解決方案居然是這樣的。

  “為何要這樣?”游緱十分不解。

  “第一,我們沒有保衛我們自己利益的武裝力量。第二,靠了滿清,不靠譜。靠英國人,他們也不靠譜。靠買辦,也不靠譜。”

  “強搶豪奪。這個的確避免不了的。”齊會深嘆了口氣。

  “那么多買辦都和英國人簽了合同,也沒見如此。”游緱問。

  “那是他們讓英國人掙錢了,我們現在掙的是英國人的錢。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齊會深無奈的說道。

  “那按照現在的情況來做,不好么?不照樣賺錢么?”游緱還是不服氣。

  “那是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打咱們的主意。只是那些人現在摸不清咱們的底細,不敢動手罷了。我一些朋友已經勸告過我,現在江浙一帶已經有人不停的在打聽我們的消息了。你覺得你哥哥是和你鬧,其實他們已經是非常客氣的。”

  游緱知道華雄茂沒有說瞎話,但是她對于自己的心血就這樣付諸東流,很不高興。“外國的股份企業干的好好的,怎么到了中國就不行了呢?”

  “那就革命啊。按文青所說,建設一個新世界。到了那時候,游緱你想多公平都可以。”華雄茂笑道。

  陳克這才有些明白,為什么華雄茂對自己的黨產問題如此支持。看來外面的形勢已經到了頗為不利的程度了。

  “人性就是如此啊。看不得你賺錢,看不得你發財。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陳克勸道。

  “但是,但是……”游緱氣鼓鼓的說不出話。

  “但是,我們要相信人性的善良。只要公開了藥方,那么好歹咱們救過他們的命,他們也至少不會要我們的命。咱們把別人的命捏在手里,他們怎么都要和我們拼命的。而且既然我們舍棄了圖利,那么就不放大張旗鼓的圖一個名聲好了。咱們與其等那些人來巧取豪奪,不如我們自己老老實實的教出去算了。”

  游緱想了想,還是不服氣。

  陳克笑道:“你換一個角度來看,一旦公開,大家都知道是咱們發明的藥物。只要價格合理,他們肯定來咱們這里購買。而且買的人更多,也未必真的少賺多少錢不是?”

  “那洋鬼子仿制的話,咱們不是要喝西北風了?”游緱還是不滿意。

  “你好歹參加了制藥,咱們不公開流程的話。他們就那么容易的就完成了?他們完成中間,需要時間。這段時間內,洋鬼子也不會向我們動手的。等他們完成了,咱們也賺夠了錢。而且那時候,咱們也就去建設根據地了。他們想找我們也找不到。”

  聽到這里,游緱也不得不暫時放棄了質疑。

  看大家沒什么要說的,陳克說道:“那么明天發工資。現在散會。”會場里面立即響起一陣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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