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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章

  課本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陳克雄心勃勃的計劃里面,想把他自己從小學到高中的課本重新給寫出來。初中高中的課本還好,印象比較深刻。小學課本就不行了。這次他和陳天華一路之上的計劃就是撰寫一本小學數學課本。大綱基本討論完畢,第二天還要見何管家,大家也不想再弄什么復雜的玩意,干脆就繼續完善起大綱來。

  十月的天氣已經頗涼,天色全黑之后,溫度下降的很快。為了通風而打開的窗戶里面,涼風冷颼颼的灌進來,寫完了一段之后,陳克起身去關窗戶,卻聽到一陣熟悉的樂器聲。有人在彈鋼琴。

  聽方向應該是斜對面那戶,何管家說是摔了鋼琴,不過若是鋼琴在地上摔得不能用,想來他也不會僅僅是氣急敗壞而已。只聽了片刻,陳克就忍不住搖頭嘆息。那鋼琴質量尚可,彈奏者對于鍵盤的音符倒也很熟悉,可陳克聽得出來,那都是一個一個鍵點擊,完全沒有指法之說,也不知道老師是怎么教授的。

  陳天華見陳克側耳傾聽,也聽了片刻,便笑道:“彈得不如文青你。”

  “樂器彈得不好,那簡直是上刑啊。”陳克一面嘆息,一面關上了窗戶,“以前曾經有家主人抓住了偷東西的盜賊,那人問盜賊,認打認罰。盜賊問打是如何,罰是如何。主人說,打的話就是三十棍,罰的話聽我拉十支曲。盜賊自然是認罰。只聽到第三支曲,盜賊就已經哭者哀求道,還是打三十棍好了。”

  陳克說的簡單,陳天華本來不以為意,待到一品味,卻噗嗤笑出聲來。“文青甚是刻薄。”

  “刻薄什么,卻不知老師怎么教的琴。”

  問清楚了陳克感嘆的原因,陳天華說道:“文青,有件事我覺得你在海外待的久了,不清楚啊。”

  “何事?”

  “你可知大戶人家女子謹守規矩,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可不是玩笑。這年頭教樂器的都是家里人,不可能請什么老師給小姐教授樂器的。對面那家還彈琴,算是很開明了。我知道海外貴族女子多學樂器,但是國內視彈奏樂器為賤役。”

  “賤役?古代君子講究琴棋書畫,看來君子至賤嘍。”

  “滿清殘害文化甚深啊。”說完,陳天華嘆了口氣。

  兩人一說起這個就非常郁悶,“等革命成功了,咱們從小學就教授音樂。不,不用等革命成功,根據地建成,我們就開音樂課。”

  “卻不要在鳳陽建根據地。”陳天華突然接了一句。這話可甚為“惡毒”,陳克一聽,便笑出聲來。話說到這里,寫書的心思也淡了。陳克突然問道,“星臺,我教你唱一首歌吧。名字叫做《國際歌》。”

  陳天華知道些德國的事情,他也非常希望中國能夠如同德國一樣,迅速崛起,成為世界強國。對于戰敗國法國,因為法國也多次入侵中國,陳天華對它沒什么好印象。聽陳克講起了《國際歌》的來由。他才知道原來法國人民也曾經建立過一個人民自選的政權。說起來,中國人民的造反精神一直很足,“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如僅僅是人民起義,中國歷史上大大小小的加起來,怎么都得上了五位數。陳天華熟讀史書,見過的記載多了。但是陳克既然如此重視,想來此曲應該有過人之處。等陳克一教授曲子,陳天華立刻就被詞曲所感動了。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斗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奴隸們起來,起來!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革命者宣傳中,素來認為滿清視漢人為奴隸,打倒滿清,光復中華,讓漢人重新“做天下的主人”這本來也是革命黨的夙愿。在陳天華看來,這個天下可不僅僅是中國之天下,乃是世界之天下。

  國際歌本來也不是太有什么變調,陳天華又精通彈詞,只是幾遍下來,他就能和陳克一起唱全。這首熱情澎湃的樂曲,不僅僅是一首歌,更是戰斗的號角,革命的檄文。即便低聲哼唱已經讓兩位年輕人熱血沸騰,幾乎是不約而同,陳克和陳天華同時大聲唱起,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我們要奪回勞動果實,讓思想沖破牢籠!

  快把那爐火燒得通紅,趁熱打鐵才會成功!

  夜色中,倒是有幾家的狗低聲吠了幾下,隨即就靜了下來。陳克只覺得胸膛里面一股豪氣上涌。自從革命工作走上正軌,陳克反倒覺得自己束手束腳起來。那種舉步維艱的感受更多的是來自于想法上,而不是來自于外界的阻力。作為一名理科生,作為一名稍微知道些歷史的青年,陳克希望能夠最大限度的做好準備。他知道自己這么做沒錯,他也知道自己這么做不對。革命是一種激情,作為領導者,必須像一團火,能夠鼓動,燃燒自己周圍的一切。可陳克本人更像是一臺冷峻的機器,而不是一個熱情洋溢的革命者。

  僅僅是染布制藥,甚至是寫書講課,陳克都能夠做的來,也覺得自己能做得好。但是畢竟他沒有干過革命,就算是陳克有了激情,一面希望能夠達成革命事業,一面有希望能夠萬無一失,結果表現出來的更多的卻是乖戾之氣。陳克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革命者。今天唱起了這首《國際歌》,陳克突然感受到歌曲里面充滿的那種革命者的正氣,那種一往無前的勇氣。年輕人的情緒起了極大的共鳴。他一把拉開房門,也不管鄰居們聽到之后會有什么感想,他對著黑黢黢的夜空高聲吼唱道,

  “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是我們勞動群眾!

  一切歸勞動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蟲?!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獸,吃盡了我們的血肉!

  一旦將它們消滅干凈,鮮紅的太陽照遍全球!

  從陳克剛吼了兩句開始,原先已經安靜下來的狗立刻猛烈的吠叫起來,也不管周圍的有什么變化,陳克一氣把這首曲子唱了兩遍。只覺得胸中的郁悶之氣蕩然一空。他干脆在門口的臺階上一屁股坐下。犬吠聲很快消失了,過了片刻,對面的鋼琴聲卻又響起,先是比較亂,彈奏者試了幾次,竟然逐漸彈出了《國際歌》的一個小節來。然后,曲聲嘎然而止。正在陳克靜靜等著彈奏的時候,卻聽陳天華在屋里面喊道:“文青,這段歌詞你可沒有教給我,快點進來寫了。”

  應了一聲,陳克走回屋里面。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直到睡下,那邊的鋼琴再也沒有響起過。彈琴的到底是哪一位呢。會是那位年長的,還是年幼的?千萬不要是那家的男主人吧?想著一位留辮子的大叔正在彈奏鋼琴與自己應和,陳克只覺得汗毛直豎。“我他媽也能犯花癡?”陳克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可理喻。裹了昨天做好的被子,陳克很快就入睡了。

  上午九點鐘,何管家準時上門。一進門,何管家左右打量陳克和陳天華的住處,院子里面干干凈凈,地上還撒了水,一點浮土都沒有。除了這個印象之外,整個院子感覺冷冷清清的,缺少人氣。

  三人到了客廳落座,管家先環視了一圈正廳,“兩位先生,房子收拾得可真干凈。”

  “就我們兩個人住,也好打掃。”陳克答道。

  “不知兩位先生到北京做什么?”

  “受人之托到北京拜訪朋友,也沒什么大事。”

  “哦。”聽了陳克大言不慚的話,管家只能點點頭。“我家老爺得知陳先生是鄰居,想問問陳先生什么時候方便,我家老爺想請陳先生到家里坐坐。”

  “我什么時候都方便,只要何老兄家的老爺有空,我現在就可以去拜見。”陳克回答的非常爽快。

  “我家老爺說現在在府上候著陳先生。”

  管家回復的如此爽快,倒是讓陳克大吃一驚。不過自己的話已經放出,肯定不能收回。“那就麻煩何管家帶路。”

  起身與管家出了自家院門,卻沒有直接去對面的宅子,在這條街上,有家點心鋪,賣的東西味道不錯。接受了龐梓那次的經驗教訓,陳克進去按照禮數買了八色點心,包好。這才到了對門鄰居的宅子前。站在門口的管家對陳克的舉動毫不驚訝,他命小廝接了禮物,自己帶了兩人一起向正廳走去。

  雖然是對門鄰居,這兩排房子就大不相同。陳克的住處是四合院,雖然是磚地,但還是普通的四合院。對面這排就大不相同,有前庭,有后院。面積比陳克的住處大出去三四倍。管家把兩人引進偏廳,正中央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正等著兩人。

  這位主人就是放在現在,也是位老帥哥,長的頗像超脫了玩器材境界的陳大帥哥,長長的頭發束成馬尾垂在腦后,老帥哥看上去竟然絲毫沒有20世紀初的味道。他不穿長袍馬褂,一身稍微有些舊的錦袍很貼身。寬寬的錦帶束在腰間。戴了副眼鏡,兩撇胡子整整齊齊。陳克其實一點都不討厭長發,在21世紀,長發代表著狂放灑脫。陳克只是討厭滿清,所以討厭辮子而已。

  路上陳克問過何管家,得到的情報是,對門鄰居姓何。別的管家沒有透露。

  見到老帥哥站起身來,陳克先開口說道:“何大人好。在下陳克,這邊位是陳星臺,在下的堂兄。”

  何官員也已經打量過陳克,見陳克先問候自己,深色也很恭順,倒讓和官員覺得有些意外。

  賓主落座之后,雙方互相通告了名字。何官員名叫何汝明,原先是天津機械局的官員,庚子年天津機械局毀于一旦,何汝明有官無職的耗了幾年,最近才調到北京吏部衙門。

  陳克和陳天華的自我介紹就簡單得多,陳克自稱在美國、歐洲讀了幾年書。陳天華則是在日本留學歸來的學生。兩人都是剛回國,在上海和英國人一起搞了個醫學院。

  “陳克先生可否表字文青?”何汝明亮問道。

  無論何汝明說什么,陳克都不會比現在更驚訝了。自己的大名居然被這位素昧平生的官員知道,這怎么都不合理。陳天華也是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以為這位何官員是陳克家里面的舊識。

  “正是在下。”陳克有些忐忑的答道。

  “不知文青可是寫了《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興起》的那位。”看著陳克不安的神色,何汝明很高興的繼續問。

  “冒昧問一下,何大人難道收到過嚴先生寄來的書?”陳克覺得只有這一個可能性了。

  “沒錯。我是嚴先生的舊識。承蒙嚴先生關愛,倒是把文青的書寄來了。”

  這位帥哥居然是自己的讀者,這讓陳克和陳天華都頗為意外。

  “正是在下和旁邊這位兄弟一起寫的。”

  何汝明本來臉上帶著微笑,聽陳克說完之后,何汝明仔細打量著陳克與陳天華,“我也看到了文青的《黃浦評論》,只是有一事不明。”

  “請講。”

  “陳先生,你有這等才干,為何不給朝廷效力呢?”何汝明神色間已經有些不滿,“還有那特效藥,文青能造這等好東西,卻公開了出去。洋人見了藥方,豈不會仿制,文青此舉只是便宜了洋人。我卻不知為何。”除了茶葉,絲綢,瓷器、礦石這些東西,大清還沒有什么現代發明能領先洋人。陳克有了這等好藥,卻直接和英國人合作,這讓何汝明心中十分不滿。

  陳克笑道:“朝廷若是有了我這藥,只會把藥方獻給英國人。何大人,現在朝廷在洋人面前全無自信,在他們看來,面子最重要。討外國人的好,更重要。至于如何興辦國內實業,我不看好朝廷。”

  聽了這話,何汝明覺得十分刺耳,但他內心也不得不承認,陳克沒有說錯。雖然很想訓斥陳克一番,但何汝明強忍著不快,只是輕輕搖搖頭。

  看到何汝明臉上陰晴變化,陳克心念一動,他說道:“若是何大人想做些利國利民的事情,我倒是有一個項目。本來想聯系洋人一起干,但是何大人說的沒錯,何必便宜了洋人呢。”

  聽了這話,何汝明沒有大感興趣的意思,相反,他的眼神倒是警惕起來了。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陳克有和外國人合作的前科,他這次不找洋人合作,倒是和自己這個偶然遇到的人談起,何汝明覺得陳克只怕有陰謀。

  “何大人,這個項目,除了和洋務派的前輩一起搞,和別人搞絕對是搞不成。我本來還想聯系洋務派的前輩,苦于沒有門路。今天遇到何大人,也算是天意。不知何大人可否容我一說。”陳克直率的說道。

  何汝明聽完之后,思忖一陣才點點頭。

  “俗話說,柴米油鹽,這柴可是第一位的。現在北京主要是燒煤,百姓都用煤球。我有一個設計,用蜂窩煤。比用煤球好了一倍。這項目若是讓洋人來做,平白的賺了百姓的錢,我覺得沒有必要。”陳克說道。

  看何汝明沒有反對的意思,陳克向何汝明要了紙筆,邊畫邊講,把蜂窩煤的原理給何汝明說了一遍。何汝明似懂非懂的。陳克又講了煤的原理,何汝明雖然是洋務派的官員,但是他在天津機械局搞機械出身,完全沒有學習過化學。陳克只能又簡單的敘述了一下元素的概念,然后講述了燃燒的原理。何汝明家是有玻璃杯的,陳克干脆要了盆水,在里面點了蠟燭,把玻璃杯倒扣在蠟燭上面,隨著蠟燭從燃燒到熄滅,玻璃杯里面的水被倒吸上去。

  通過這個實驗,何汝明總算是明白了空氣里面氧氣的存在。陳克講述完了燃燒的原理,又談到了了扇火能讓煤燃燒的更加猛烈。

  這些日常司空見慣的事情,何汝明自然很清楚。但是聽了陳克講述的化學道理,好多以前何汝明只是知道,卻沒有明白原理的東西,此時竟然煥然開朗。

  何汝明讓陳克把蜂窩煤的原理再說了一次,這次他終于基本明白了所有的原理。

  “好東西!”何汝明輕拍了一下桌面。這位老帥哥有些興奮了,雖然也是洋務派,但說起來這么多年,他還真的是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的搞明白了燃燒到底是怎么回事。“文青說得有理,這等好東西決不能讓讓洋人來干。”

  陳克也微笑著點點頭,喉頭卻伴隨著吞咽蠕動了一下。何汝明這才想起,方才陳克十分沒有禮貌的把茶杯里面的茶一飲而盡,自己竟然沒有讓人續茶。老帥哥連忙喊道:“上茶。”接著又賠了罪。

  陳克把茶一飲而盡,講了這半天,他也真的有些口干舌燥。

  等仆人出去之后,陳克才說道:“何大人,這件事恰恰不能讓朝廷來做。只能讓洋務派的前輩們來做。我知道何大人不肯談論朝廷的是非,但是何大人若是真的想讓百姓得了好處,還是由何大人牽頭,讓洋務派的前輩來做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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