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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章

  二連一排排長是熊銘楊,這位復旦公學的學生曾經在學校煽動過針對陳克的反對運動。也曾經參加了上海暴動中與巡捕的對射。被陳克從巡捕房救出來之后,跟著華雄茂率先到了安徽。后來參加了人民黨在安慶進行的軍事訓練,因為表現出色,被選拔為排長。今天晚上運輸船隊到達鳳臺之后,熊銘楊奉命帶領一排守衛船只。這位年輕的排長心里面并不樂意。

  熊銘楊生性激烈,對于這個時代的黑暗現實有著極大的憤怒。作為一個年輕人,熊銘楊和其他人一樣,對于采用激烈手段整肅天下有著一種堅定的信念。不過這些念頭當中,熊銘楊都是身為一名領導者,指揮著手下的人工作,在鳳臺開始工作之后,這位青年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去想這類事情了。想象當中豪情萬丈,意氣風發的革命,在現實工作面前立刻就失去了那種幻想中的浪漫主義色彩。

  接受了守船任務之后,熊銘楊很是有些腹誹。大家都是辛辛苦苦的一起乘船過來,為什么一排就要連夜負責守衛船只。當然了,根據習慣,這些工作都是會有輪休,今天晚上一排守衛碼頭,明天就該輪到其他部隊了。而且這次清掃船只與碼頭的時候,一排就沒有承擔這些任務。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熊銘楊心里面想。雖然保險團的組織結構已經是熊銘楊從沒有見到過的平等,但那是針對士兵的平等,并非針對黨員干部的平等。黨員干部們都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這是陳克在黨會上反復強調的東西。黨員作為革命的領導者,發動者,就必須承擔更多的責任與義務。熊銘楊心里面明白,不過輪到自己來做這些艱苦工作的時候,這心里面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抵觸感。

  “排長,咱們怎么吃飯?”排里面的生活干事小川佑二用一口挺生硬的普通話問道。七名日本青年學生全員加入了人民黨,陳克對于黨員不分彼此,按照能力來分配崗位。小川佑二家里面是開飯店的,而且他學的是醫學專業,所以被分配到生活干事的崗位上。這生活干事除了埋鍋造飯等炊事工作,還要負責衛生、防疫等工作。

  “先把廁所的事情給安排下來。”熊銘楊完全是下意識的按照軍事暫時條例答道。

  水災過后有瘟疫,這是陳克反復在黨員會議上強調再強調的。而且安徽這地方水災眾多,來自本地的士兵們也都有足夠的了解。所以衛生保障是保險團近期嚴抓的重點之一。

  “碼頭上已經有了廁所了。”小川佑二答道。

  這個回答讓熊銘楊小小的吃驚了一下。小川佑二接下來的回答讓熊銘楊更加意外。“住所里面已經通了自來水。”

  自來水是熊銘楊到上海之后才見識過的玩意,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碼頭上居然有了自來水。“走,去看看。”熊銘楊興奮的答道。

  空蕩蕩的碼頭上矗立著一個新建成的房子,磚墻根本沒有粉刷,看著極為簡陋。但是熊銘楊絕對不會有絲毫的小看。他還記得自己第一見到這個碼頭的景象。

  這次安徽大水,鳳臺縣城也被淹了。至少這個碼頭以及周邊區域都在水里面泡了一個月。熊銘楊跟著部隊到了岸邊之后,根本看不到任何碼頭的跡象。除了一片汪洋,這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人民黨要運送物資必須有一個可靠的碼頭,陳克親自領著一群學生和宇文拔都手下的有經驗的建筑工人制定了一個計劃。

  眾人先是通過各種渠道勉強搜集起來的足夠草袋,自己也編了一些。裝上了土之后堆在岸邊。熊銘楊工作的地方在岸邊不遠,他領著自己的排努力工作著。偶爾看著越堆越高的那些草袋,熊銘楊完全不能理解弄這些東西到底是要做什么。更遠處一些,十幾個腰里面纏著繩索,以防止被水流沖走的人民黨黨員,一個個拿著標桿,在水里面一個處處的測量水深。

  部隊幾百號人,加上逃難來的幾百人,忙活了兩天,好不容易堆起了幾千個草袋。這些看著鼓囊囊的草袋在岸邊堆得跟小山一樣。熊銘楊也算是年紀輕輕就開始走南闖北的人,也算是上過大學,他大概理解了陳克的意思。但是理解不等于接受,這樣的一望無際的水面下,陳克是準備用這些裝了土和沙的草袋,硬生生把碼頭給填出能用的地方。這樣的勞動規模到得有多大啊。人民黨的保險團那時候不過是四百多人,那看不到邊際的大水得有幾十里鋪天蓋地的大雨還在一個勁的下,天色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放過晴了。每天都是昏暗的天空。風帶著雨水在一望無際的水面上打出各式各樣的水痕來。就算是現在填出了一個碼頭,如果水漲的更高呢?難道要再填么?

  陳克的態度恰恰如熊銘楊所想的那樣。草袋準備的差不多之后,陳克命令部隊休息一下。吃了飯,休息了一陣。工作就開始了。四百多條壯小伙,兩個人抬一個袋子。在工程人員的帶領下從岸邊開始往水里面填袋子。一個個袋子扔進水里面,只是濺起一股水花,轉眼間袋子就看不到蹤影。同志們一開始還有著足夠的氣力,加上草袋距離岸邊也近,只是幾分鐘,草袋投下去之后就不再一沉到底,而是飛濺出一大片水花,沉下去之后,就有一兩個邊角露出水面。再過了一分鐘,投下去的草袋已經半浸在水中。

  “向前繼續扔。向前扔。”風雨中傳來陳克洪亮的聲音。熊銘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然后和身邊的戰士一起抬起沙袋靠向前面。一腳踏上沙袋,只覺得腳下一虛,差點滑倒。熊銘楊也顧不了那么多,他和戰士又向前靠了幾步,拎著袋子前后搖了幾下,喊聲一二三,就把手里面的袋子拋了出去。就如同最初那樣,袋子飛進水里面頃刻間就消失不見了。

  如此周而復始,始終不停。除了那些個拿著標桿鐵塔一樣矗立在水中的指示人員,所有人保險團的人員都在努力工作。在他們身后卻居然有一些閑人在圍觀,他們都站得遠遠的。想來是怕被這邊搶抓了去勞動。雖然在風雨中,熊銘楊卻也聽到遠處那些人居然在哈哈大笑,還有些人竟然吹起了唿哨。一幅看稀罕看得很是滿意的模樣。

  熊銘楊心中這個氣啊。老子們辛辛苦苦的這么工作,最后得益的不還是你們這群混賬么。這些人不僅不來幫忙,居然還在看熱鬧。看來憤怒的不僅僅是熊銘楊,不少戰士們都有著同樣的情緒,很多人工作的速度變慢了,甚至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轉頭看向那些閑人所在的地方。

  熊銘楊心中暗罵道:先人板板的。但是他好歹也是排長,這些天來他已經逐漸養成了服從命令的習慣。就在此時,卻聽到那些閑人中爆發出一陣哄笑。卻聽見有人怪聲怪氣的高喊道:“看什么看!還不趕緊干活。”伴隨著這聲高喊,閑人們中爆發出一陣更加響亮地笑聲。

  “你娘親嘞!”已經有戰士開始回罵起來。

  “叫什么,趕緊干活。”一聲怒吼頃刻壓住了其他準備跟著回罵的戰士。只見陳克正大踏步走了過來。別人都是兩人抬一個袋子,陳克一個人左右肩上各抗了一個裝滿了沙土的袋子。大家既然要冒雨,干脆都沒有穿上衣。陳克豐滿的肌肉條條緊繃,看來是用足了全身的力氣。

  “營長,那幫人也太氣人了。”有戰士憤怒的說道。

  “你們是聽組織的話,還是聽他們的話?”陳克吼道。他英俊的方臉上布滿了怒氣,但是在這樣的勞動背景中,反倒看著極為順眼。

  “聽組織的話。”那個戰士下意識的答道。

  “那就別管那些人叫喚什么,干活!”陳克吼完,就繼續向前走,到了水邊,他奮力拋出肩頭上的袋子。接著轉身就往岸上堆積袋子的地方去了。

  雖然心中有著千般不愿意,但是戰士們看到陳克這樣的努力,他們只能恨恨的向著遠處的閑人那里瞪了幾眼,然后繼續開始工作。

  兩天的準備,四個多小時的冒雨奮戰。保險團硬是在被水淹沒的碼頭上,用填了沙土的草袋壘出了一個新的碼頭。雖然這個碼頭不大,但是足夠讓船只,特別是大船能夠安全靠在“新碼頭”上。

  而熊銘楊現在看到的碼頭,是那個老碼頭。大水退了之后,老碼頭已經完全露出水面。而在老碼頭的盡頭,就是新蓋的保險團臨時駐地。

  走進駐地,小川佑二帶著熊銘楊進了一間獨立的屋子。熊銘楊見過這種房間,在上海的仁心醫學院宿舍就有這種房間。這是一個水房。一個大水池上面,有著兩排水龍頭。這些水龍頭是用竹子做的,很是簡陋。但是擰了一下龍頭。一股清澈的水流就涌了出來。熊銘楊就著水龍頭喝了幾口。水質很是清純。一點泥味都沒有。這些天喝慣了大水之后那種混合了泥味的水。

  水災淹沒了各處的水源,按照保險團普及的知識,這說法應該是“水源已經被污染了”。雖然大家都是飲用燒開的水,而且取水的時候也有過濾。但是那水的味道實在是差勁。突然喝到了這樣的純凈的水,熊銘楊只覺得精神一爽。他連忙問小川佑二:“水從哪里引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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