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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章

  什么叫做正氣?解釋有許許多多,不過一個人如果是在為百姓謀福利時所展示出來的氣概應該能夠稱為“正氣”。從這個角度來看,華雄茂此時就該是正氣凜然的。但是很明顯,在岳張集碼頭的這些人并不這么認為。在他們看來,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外鄉人,第一次來求見岳張集的頭面人物張有良張太爺的時候,居然明目張膽的要求把張太爺家的地拿來給百姓們同種,還要求不收租子。這根本不是什么“正氣”,這是貨真價實的“冒傻氣”。

  所以華雄茂要求見張太爺的時候,攔住華雄茂的那兩條船上的人根本就沒有通報的打算。既然對方擺明了這種態度,那么這人和張太爺的會面肯定會不歡而散。張太爺早就已經揚言要從縣城的“保險團”那里弄來糧食,雖然聽說保險團人多勢眾,張太爺這次未必會把這個人怎么樣。但是如果張太爺生起氣來,通報的人事后只怕就得遭點罪了。

  華雄茂一看就知道這些人的想法,他干脆不再搭理他們,而是對著碼頭上的人喊道:“鄉親們!水災鬧成這個樣子,現在再不趕緊搶種搶收,大家吃什么過日子?我們保險團手里面有糧食,這一點都不錯。但是我們的糧食就是全讓大家拿走,也吃不過今年冬天。現在不敢播下莊稼去,還是準備千里迢迢的去逃荒?逃荒的路上有多艱難大家不是不知道吧?等你們逃荒回來,你們的地還是不是你們的。我想大家不是沒有見過吧?”

  聽華雄茂這么說,前面兩條船上的人登時就變了臉色。這話說得可夠狠的,張有良能成為當地最大的地主,和天災的關系非常密切。每次災年之后,他家的土地都會有不小的擴大。之所以不少人現在家里面已經完全沒有吃的,但是仍舊不肯離開安徽,一大原因就是這些普通百姓很擔心自己走了之后,再回來就沒了自己的土地。所以他們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在家里面待下去。所以這幫人當中的不少人都在碼頭上給張家干活。聽到華雄茂的這番話,保不得碼頭上的人聽在耳朵里面,心里面就有其他的想法。他們先是驚愕的看著華雄茂,然后不約而同地聒噪起來。

  “你說啥呢?”

  “你放屁!”

  “竟敢說張太爺的壞話,你不想活了?”

  華雄茂大笑道,清朗的聲音頃刻就壓住了那幾個人的聲音,“我說的是不是實話,鄉親們自己心知肚明。今天你們不肯通秉就算了,我后天還會來拜訪。”說完之后,華雄茂回頭打了一個手勢,船上的保險團成員們同時喊了一聲號子,劃起船槳,船只向著來路行去。那兩船不知所措的狗腿子們就這么目送著華雄茂他們悠然而去。

  保險團的同志們這些天經常在水上,習練有素,船只在水上劃得飛快,沒過多久,碼頭就被遠遠的拋在后面。宇文拔都贊道:“正嵐方才真的是威風的很。”

  對于如此贊美,華雄茂沒有回應。他其實很想今天就進這個土圍子看看,人民黨的資料當中,張有良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這么個老頭子居然敢放話對付保險團,其實頗讓華雄茂意外的。按理說這個年紀的人都保守。華雄茂是知道保險團的實力的,大家從上海千里迢迢的到了安徽鳳臺縣,然后從鳳臺縣到了安慶,接受了一個半月的軍事訓練之后,又步行回到鳳臺縣。在救災行動中,保險團的表現那是相當的了得。陳克曾經詳細講過軍事建設的理論,華雄茂又是個武舉人,加上安慶訓練當中,他是見識過安徽新軍的水平。在華雄茂看來,除了武器之外,安徽新軍和保險團也不過是半斤八兩。一個鄉下地主,頂多是一個土匪頭子。竟然敢打保險團的主意,是不是吃錯了藥?

  想到這里,華雄茂又掉過頭看著那個土圍子,距離很遠了,遙遙看去土圍子看上去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見慣了上海的建筑之后,這土圍子在華雄茂看來簡陋破舊。這次水災中,圍子外面原有的房子早就被徹底泡塌了。反正華雄茂救人的時候,那里已經是波濤一片。現在已經有人家在那里修起了新的住房。在這個簡陋破舊的土圍子映襯下,圍子外面的那幾處簡陋到無與倫比的房子看上去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要是有望遠鏡就好了。”華雄茂突然嘆道。

  “什么?”宇文拔都沒聽明白。他沒有參加安慶軍訓,沒有見過望遠鏡。更無法體會曾經用過望遠鏡的華雄茂此時的心情。

  “文青說以后咱們可以造玻璃,那時候也會試著造望遠鏡。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華雄茂給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這話明顯勾起了宇文拔都的好奇心,他正準備細問那望遠鏡到底是什么東西,就聽到華雄茂說道:“宇文,你說張有良這老東西這會兒在想什么呢?”

  被華雄茂稱為“老東西”的張有良這會兒沒有在想什么。他此時正怒氣勃發的聽著面前的人回稟華雄茂來訪的過程。

  其實華雄茂與張有良之間有誤解。一年多前就已經開始跟著陳克準備革命的華雄茂從不認為保險團是什么“半土匪”武裝。在他看來,保險團就是一支正規軍,加上陳克的建軍模式,以及保險團中大量的大學生軍官,華雄茂從來沒有感覺這支武裝力量與土匪有絲毫的關系。

  而在張有良眼中,不知從哪里蹦出來的這支“保險團”則是一支徹頭徹尾的土匪武裝。和其他土匪不同的是,貌似這支土匪的頭面人物和官府有些瓜葛。大水不僅摧毀了安徽的岳張集的農村,更徹底斷絕了張有良的信息渠道。所以他對保險團的認識還僅僅停留在水災發生前的時候,那時保險團初來乍到。別說張有良了,其他人對于保險團的看法也是一模一樣的。而張有良手下也有一支類似保險團的武裝力量。雙方在“業務”上直接處于競爭甚至敵對關系。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大雨,以及隨之而來的洪水,張有良早就讓自己的人去試探保險團的底細了。

  而洪水中,保險團搶救百姓的行為,讓張有良更覺得保險團居心叵測。當時保險團要把救出來的百姓送進圍子,張有良第一反應就是這支土匪武裝想要趁機攻占圍子。所以他毫不遲疑的將保險團以及那些百姓拒之門外。當然,張有良也很清楚,這也有私心在里面。他第一反應就是多死點人之后,張家的土地又可以擴大不少。如果把這些人放進來,畢竟是鄉里鄉親的,下手總是要采取不少復雜的過程。而且這些人萬一鬧死鬧活的不肯賣地,也不是那么好處理。于公于私,把保險團與那些鄉親都拒之門外都是很不錯的選擇。

  現在保險團的人居然上門來了,而且提出了那樣離譜的要求,張有良聽完下面的人稍微有些戰戰兢兢的冰雹之后,只覺得很久沒有出現過的熱血奔涌的情緒居然就這么回來了。“把自己的地拿出來讓百姓種,不收租,讓大家能渡過災年。”這幫保險團的人以為自己是什么?一群土匪竟然提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要求!別說是保險團了,就連縣令也不敢提出這等非分之想。

  張有良今年已經六十八歲,自從十八歲時跟著李鴻章的淮軍四處征伐,倒是太平天國的那些長毛們有過類似的妖言。種地繳租天經地義,把地拿出來給那些受災的百姓種,那自己喝西北風去?

  張有良越想越氣,他猛地在面前的桌子上拍了一掌。啪的一聲,讓稟報的那狗腿子家丁打了個哆嗦。這位張太爺從軍快二十年,殺人無數,脾氣爆烈。特別是遇到這種“沒規沒矩”的事情,從來是張口就罵,抬手就打。看張太爺氣成這樣,家丁生怕張太爺拿自己出氣。

  “叫人來,去縣衙告狀。我聽說這保險團和縣令倒是有些瓜葛,我且看看縣令到底要怎么樣處置這些人?”張有良大聲說道。

  “張太爺,這件事情我覺得還是先別這么做。這保險團既然敢這么說,只怕已經知道咱們想要他們的糧食。這是先來嚇唬我們一下。我們若失去告狀,只怕就露了怯。”旁邊一個中年人連忙說道。

  “吳師爺,那你怎么看?”張有良乜斜著眼看著這位吳師爺。

  “我的意思是咱們先派人去找回場子,再說報官。太爺您想,那些人敢這么肆無忌憚,與縣令支持必然有關。現在水災時期,那縣令只怕還要用他們防備土匪,所以必然不肯得罪這些人。我們報官暫時也沒用啊。而且空口無憑,我們說什么?”吳師爺說了自己的想法。

  “哼,你這就是讀書人的想法。那些土匪就是以為咱們不敢報官,這才如此囂張。咱們這次去報官,倒也不是真的要讓官府把他們如何。而是要把這件事弄大,那幫人如此恐嚇我們,我們把他們要求把地拿出來讓人種的話宣揚出去,不說別的,士紳們怎么看?這大災之年,不少人已經走投無路,心懷不軌。平日里倒是無妨,但是今天這日子,大家能容得下這幫人這么胡作非為為么?只要士紳們能聯起手來,縣令也不敢再包庇他們。到時候咱們再動手,就容易得多。”

  吳師爺有些不太明白張有良的想法,既然張有良知道災年民心浮動,這么弄起來豈不是顯得張有良不仁義了么?想到這里,吳師爺神色間就有些惴惴。

  看吳師爺根本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張有良只是哼了一聲,卻不再說話。張有良參加了淮軍之后,也算是在死人堆里面爬出來的。經歷了生死之后,張有良看著火爆,其實心思很是細密。這等災年,肯定會有民變。不是地主稍微做些讓步就能避免的。而這個保險團水災時四處拯救災民,現在又提出這種類似均貧富的主張,背后肯定有人指使。現在直接去動保險團,道義上不僅沒有好處,而且反倒是讓那些餓得要死的窮人看到了可以依托的對象。所以,現在首先就得聯合縣里面的士紳逼著縣令表態,然后再逼著縣令從保險團那里把糧食弄出來。

  只要能夠達成這個目的,地方上的窮百姓就會覺得保險團是可以欺負的。那時候就可以煽動百姓們去搶了這保險團。在百姓們的眼中,保險團能讓步一次,那就能讓步第二次。保險團那時候還能如何?如果對百姓動手,自己就可以聯合其他士紳,要求縣令嚴辦保險團。

  當然,這等方法是不能向吳師爺詳說的。所以心中雖然很不滿,但是張有良只是讓吳師爺去寫狀子,然后對那家丁喝道,“你們給我看好水上,這些天誰也不能讓他們上岸。”家丁如蒙大赦,應了一聲之后,一溜煙的跑了。

  而此時,張有良并不知道,保險團除了走水路過來正面交鋒的華雄茂,何足道帶領的探路隊正在艱苦的找出通向岳張集的陸路通道。而另外兩只小船組成的小小船隊則繞了一個更大的彎,在岳張集西邊登陸,船上下來了幾個人,繞向了岳張集北邊,準備從那里接近幾乎變成了廢墟的岳張集,準備潛入圍子里面。這支小分隊是陳克派出了解發動岳張集群眾情況的工作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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