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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劃地和份額(十六)

  慈禧對京劇名角的贊賞是真事。慈禧不是贊賞京劇名角實話實話,更不是贊賞京劇名角唱戲卻來晚了。她贊賞的是京劇名角的家人知道京劇名角睡覺的時候絕對不允許人打攪,哪怕是去給慈禧唱戲這么一件大事,家人也不敢叫醒明顯要去晚的名角。

  王有宏給余晨講這個故事,是要告訴余晨,慈禧如此地位尊崇的太后,辦錯了事情她能容下,沒有遵守上位者立下的規矩的話,慈禧可是從來不會客氣的。慈禧首先就是“上下有別”這個秩序的維護者,而非常尊敬慈禧的王有宏同樣是這個秩序的維護者。

  聽了余晨極其不含蓄的警告,何遂是相當的惱火。在這時代,戲子,哪怕是京劇名角,社會地位也是下三濫。何遂堂堂的一個江蘇省議員,英國法學院畢業生,無錫地方上的有名士紳。家里幾百畝地,無錫城和南京城里頭都有他家的工廠和鋪子。居然被比喻成戲子。這種羞辱令何遂的臉色先是發紅,繼而有些發紫了。

  不過沒過多久,何遂先是爽朗的一笑,臉色也很快恢復了正常,“余廳長,這故事聽著真是有趣。”

  余晨沒想到何遂的涵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面對這么不客氣的話,居然還能如此之快的恢復理智。他問道:“何議員,你覺得有趣在哪里。”

  何遂差點脫口而出,這么講規矩,這么尊貴的慈禧,怎么看了陳克的一封檄文就死了。但是何遂終究忍住了。王有宏怕人民黨,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人民黨最近只是靠了一封信,就讓王有宏納妾的打算灰飛煙滅。巧妙的把這個話題暗示出來,身為王有宏走狗的余晨定然不會高興。人說打狗還得看主人,現在是主人被打,狗怎么可能會覺得臉上有光。可何遂他們準備利用人民黨的力量逼迫王有宏,此時逞了一時之快,卻很可能有打草驚蛇。

  所以何遂只是笑了笑,“我只是覺得有趣,真的讓我說有趣在哪里,我也說不出來。”

  余晨知道何遂這話里頭的意思,他也笑了,“何議員,慈禧太后這么講規矩的人,遇到不講規矩的人民黨,還是無法取勝。在下也不過是想起來,隨口說說。我也不過是聽王大人這么一說而已。”

  既然余晨這么聰明,何遂也就不想再說什么。不過他突然發覺一種不對頭的感覺。余晨的話明顯是前后不對頭。前面是講規矩,后面卻是在暗示王有宏其實也有自己的弱點。仔細一咂摸味道,何遂神色中隱隱的嘲諷已經消退的干干凈凈。他正色說道:“余廳長,既然王都督是個講規矩的人,我們想通過王都督立下的規矩來談這個稅收的事情。余廳長你是王都督的親信,想來是可以給我指點一二的。”

  聽何遂這么說,雖然遠沒有達到余晨預期的標準,不過勉強算是合格吧。余晨的本意根本不是要嘲笑何遂,嘲笑何遂根本沒有意義。但是余晨必須這么說,如果何遂不夠聰明,余晨絕對不敢與何遂有絲毫的合作。王有宏不僅僅對江蘇議會是個獨裁者,對于王有宏的部下來說,王有宏更是一個獨裁者。如果何遂不夠聰明,或者單純的抱著對抗的心思,余晨是絕對不敢與他打什么交道。江蘇議會到底有什么能耐,這個還得在以后看。但是王有宏為了維護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權力,對于手下的任何“背叛”都不會有絲毫客氣。余晨沒有任何必要犧牲自己的利益。

  即便是何遂已經貌似明白過來味道,余晨依舊不敢掉以輕心。他輕描淡寫的答道:“何議員,王都督說過,有產者聯合起來。既然要聯合,那就要精誠合作。你說是不是。”

  何遂聽了貌似這輕飄飄的話,已經有了些主意,“那余廳長,若是我們拿出能讓王都督相信的誠意,等到王都督向余廳長問計的時候,可還得余廳長多給美言幾句。”

  余晨微微一笑,“我受王都督提拔,在這等事情上,自然以王都督馬首是瞻。對王都督有好處的事情,我是堅決支持的。”

  話說到這里,何遂已經大概明白余晨的立場與想法。對這個問題多說無益,何遂起身告辭。余晨也不送,兩人就在屋里面道別,何遂自己走出了警察廳的大門。

  晚上,江蘇公民黨開會,收集回來的情報居然相當樂觀。所有被拜訪的高官們或明或暗的都支持建立絲綢公司的事情。有些城府淺的,干脆直接問起這對稅款安排上,絲綢公司有什么打算。

  何遂也講了與余晨今天的談話,聽了那段“不倫不類”的比喻。謝思季冷笑一聲,“這余晨倒是真的會說話。”

  “怎么講?”李瑤光好奇的問道。

  謝思季冷笑道:“余晨根本不是拿咱們比戲子,而是用慈禧來比王有宏。這還用他來裝好人,王有宏什么德行我們當然清楚的很。”

  李瑤光思忖好一陣子才恍然大悟的點頭稱是。何遂白天已經大概想明白了這個關節,聽謝思季這么說,他心中生出一種強烈的妒忌感覺。謝思季的確是聰明,只是一聽就能明白其中的關鍵,而自己就沒有這等機敏。

  “不過余晨這家伙還是夠奸猾,他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若是咱們能夠說動王有宏,他還敢使絆子不成。戲子,余晨在王有宏面前才是那個戲子。”說道這里,謝思季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余晨的這個比方說的可是真心好,真是惟妙惟肖。”

  何遂一品謝思季的話,最后的疑惑也豁然開朗。原本何遂以為余晨是拿戲子比公民黨,卻沒想到余晨是拿戲子來比余晨自己。想明白了這點,原本對余晨的那點子怨懟頃刻間煙消云散。他忍不住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苦笑道:“謝兄,還是你看的透徹。看來今天我還是把余晨給得罪了。”

  “誒,何兄,余晨這人可是奸猾的很,你得罪不了他。他一個軍法官出身,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平日里又從不見他徇私枉法。想要他命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可余晨不僅沒事,反倒是青云直上。你覺得這純粹是靠運氣么?余晨要是不懂的王有宏的心思,不懂得各方的利益所在,他只怕墳頭上草都長的老高。這等人根本不會計較別人怎么說。”

  “那接下來怎么辦?”李瑤光插了一句。

  “既然咱們一直沒有去拜訪管稅警的孫仁立,就現在看,咱們倒不妨去拜訪一下。有什么說什么,看看孫仁立到底有什么想法。”謝思季說道。

  第二天,何遂拜訪孫仁立的時候按照謝思季的交代,單刀直入的提及稅收的事情。孫仁立果然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樣子,他爽朗的笑道:“何老弟,我一直在等你給我說這件事。”

  孫仁立今年不過三十一歲,卻比何遂等人大出去三四歲,所以他以兄長的口氣說話,何遂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對于孫仁立,何遂可是不敢小看。王有宏當滿清的官員時,對于革命黨是深惡痛絕。何遂等留學生在王有宏看來,就是革命黨,基本上都可以把腦袋砍下來掛在南京城門上的。可這個孫仁立卻是貨真價值的日本陸軍學校的畢業生。偏偏王有宏對他信賴有加。可以說,孫仁立絕對是王有宏的心腹。

  孫仁立說的如此直接,何遂感到很是意外。“孫督辦,你要知道,我們可是真的想減了這個稅的。”

  “哈哈,”聽了何遂的話,孫仁立忍不住笑出聲來,“何老弟,你們若是支持加稅,我倒是會覺得奇怪。你們想減稅,這是該有的。”

  “孫老兄,你身為稅警的督辦,若是說你想少收稅,我可也不信。”何遂答道。

  “減稅可不等于少收稅。”孫仁立收住了笑容,“那也得看這稅到底收到誰手里了。若是沒有收到我手里,那你們交的稅再多,我可不覺得有什么用。”

  這話說的極為有趣,何遂可不想再如與余晨談話那般領會錯了,想了好一陣,他才說道:“孫督辦,難道王都督想整頓稅收里面的稅吏么?”

  “何老弟果然聰明。”孫仁立滿意的點點頭。

  何遂不敢接話,他本就不是官面上的人。公民黨里面的主要干部們之所以能夠聯合,并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家族在絲綢業上有不小的投資,更不是僅僅因為他們這些年輕人都是留學生。俗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一群不到三十歲的青年能夠出來,背后肯定是家族的支持。公民黨的幾大家族都有一個特點,他們盡管沒有讓家族成員加入過革命黨,卻都出錢支持過同盟會或者光復會。若不是有這個背景,家族的族長們怎么可能讓自家的孩子出來與別家的孩子一起共事。

  這些士紳家族對于江蘇官場也是有相當深刻的了解,至少在王有宏掌握了江蘇大權之前,是曾經有著相當深刻的了解。俗稱的官吏,官自然是指官員,而吏則是包括稅吏在內的一大批在地方上盤根錯節的一大股勢力。與這股已經地方化的勢力相比,朝廷派來的官員們反倒是外來戶。王有宏以軍功起家,幾年前,由于革命黨在新軍中滲透的甚深,時為兩江總督的端方只能靠了王有宏掌握的一批綠營維持。由于官府沒錢,王有宏的部下也不能吃風屙沫,所以這支部隊就接掌了南京的稅收。從單純的綠營轉變成了“稅警”。這也讓王有宏與傳統的稅吏之間有了相當的沖突。

  如果何遂沒有錯誤理解的話,孫仁立的話暗示了一件事,王有宏,至少是孫仁立有徹底掌握江蘇稅收系統,對舊稅吏進行清洗的打算。

  看著笑瞇瞇的孫仁立,何遂想賠笑,卻怎么都笑不出來。江蘇富庶,自耕農比例高,大家族通過宗族控制地方,在包括稅吏在內的基層里頭影響力極大。孫仁立說的很好,是要統一稅收,而這統一稅收的結果就是王有宏對地方上的控制能力大大提高了。

  且不說往后事情會發展到什么地步,現在吆喝著要求改變稅收的,卻是公民黨。要求建立絲綢公司的,也是公民黨。何遂很聰明,他突然發現,王有宏看似頑固不化,實際上未必是如此。搞不好王有宏早就這么謀劃了,他的目的是要對官府內部進行整頓,卻苦于沒有借口,公民黨這么一折騰,恰恰給了王有宏最好的借口。而且江蘇舊官府體系固然會怨恨王有宏,但是他們肯定也會怨恨何遂這些公民黨議員。

  孫仁立并沒有給何遂深思的時間,他笑道:“何老弟,下頭的人就是愛拿著雞毛當令箭。上頭加一文的稅,下頭就能給你收到十文。我一直覺得你們公民黨的這些兄弟有擔當,有銳氣。既然你今天問到我門上來,我倒也不妨給你說個實話。你們大可放心的組建這絲綢公司,而且在議會里面提出決議。這江蘇的稅收也當改改了。”

  何遂此時心中一片混亂,孫仁立的態度到底能不能代表王有宏的意思?如果能代表,那就意味著公民黨對局面的判斷從根子上就錯了。這可是一個戰略性的大錯誤。無論公民黨的戰術有什么精妙,戰略上一錯,也都變得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勉強定了心神,何遂說道:“孫老兄,王都督就在議會里面看著我們這么折騰?他若是早與我們說明此事,豈不是省了太多的麻煩?”

  “王都督若是提早說了,只怕你們又會瞎想。而且組建絲綢公司的事情,只能由你們自己出面組織,官府出面組織,你們能信得過官府么?”孫仁立說完之后忍不住笑了。

  何遂覺得這笑聲格外刺耳,自己擺明是被人耍了。他干笑幾聲,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孫仁立沒有計較這些,他繼續笑答:“何老弟,現在知道這件事,我覺得你們只怕還是不信王都督是真心想支持你們的絲綢公司。你們不妨好好的把章程議出來。對稅若是收有什么想法,也不妨做個章程。到時候大家也好談。”

  何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孫仁立那里離開的。他腦子里面一片混亂,局面變化之大令人幾乎無法接受。直到公民黨干部開會的時候,何遂都沒有完全理清此事。

  不僅僅是何遂,公民黨的主要干部聽了何遂說完發生的事情,大家也都吃驚非小。被人算計的感覺實在是太差,更何況眾人為了此事做了那么多無用功,甚至想利用人民黨的力量。現在看簡直是一種恥辱。

  謝思季沉默了一陣終于開口了,他問李瑤光,“人民黨最后怎么說他們銀行的?”

  李瑤光沒想到謝思季說起這個,一時竟然沒有明白過來,回憶了好一陣,他才答道:“人民黨說了一番銀行的好處,希望咱們的賬面來往通過他們銀行來完成。例如咱們花錢購買人民黨的東西,直接把錢給人民黨在南京的銀行,就可以憑著什么支票到人民黨的地盤上交割。他們買咱們的東西,也不用真金白銀的支付,而是通過銀行賬戶什么的來營運。總之說的云山霧罩的,我也沒聽太懂。”

  謝思季聽著這話,眉頭已經不知不覺緊緊皺起來了。“何兄,那孫仁立可曾提到銀行?”謝思季問道。

  何遂畢竟是英國法學院畢業的,聽了謝思季的話,他想起孫仁立的確提到了那么幾句。“孫仁立的確說了幾句。”

  謝思季聽了這明確的回答忍不住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王有宏還有人民黨的銀行到底怎么一個章程,不過咱們可是慢了一步。他們這兩邊定然是要在銀行上干些什么。”

“呃?”李瑤光被這沒頭沒尾的話給弄迷糊了。君子聚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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